如同陆长歌所料,联军围攻了两夜一天,大阵依旧矗立。
五月十七日清晨,听到爆裂的轰鸣声骤然停歇。
陆长歌便走出船舱查看,结果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湖面狼藉不堪,硝烟未散,水汽弥漫。
燃烧的舰船残骸漂荡,空中飞舟符光黯淡,伤痕累累。
洞庭新军与龙鳞卫士卒横七竖八倒卧甲板,精疲力竭,不少人已沉沉睡去。
唯一看得过去的是,似乎没什么伤亡。
君山主岛外,那层厚重的土黄光罩大阵,经过两夜一天连续不断地狂轰滥炸,此刻虽表面涟漪密布,如同布满蛛网般的能量裂痕,光芒亦黯淡了数分,却依旧顽强地将整座岛屿牢牢护在其中。
陆长歌心中愈发惊叹,此阵当真配得上“山水不绝”四字阵名。
过去的二十个时辰里,大阵每一次承受三品武夫的轰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每当光罩向内剧烈凹陷出巨大坑洞,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时,阵内主峰就会随之传来沉闷的地脉轰鸣,极速进行元力补充。
而每当骆思忠、徐破岳、洪千秋三人因气血巨大消耗而不得不稍作回气的间隙,那大阵便如拥有生命般,从君山深沉的地脉与浩瀚的湖水中疯狂汲取土行、水行元力。
暗淡的光罩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厚重,表面的裂痕在黄蓝交错的灵光流转下快速弥合。
虽不复全盛时的雄姿,却如一头负伤巨兽,顽强地屹立不倒。
陆长歌未见另一位三品——青鳞军统帅出手,心下猜测那人定是联军的后手,如今见强攻无望,便隐忍不发。
而在陆长歌看不到的阵法内部,君山八宗同样逼近到了极限。
主峰核心处,韬明真人须发凌乱,面白如纸,汗水浸透道袍,正趁着间隙一面引动山根之力修复大阵,一面恢复枯竭的法力。
身后七位宗主及众多长老、弟子轮番上阵,修复着在狂暴冲击中受损或灵能殆尽的阵旗法器,人人疲惫不堪,眼中却燃烧着决绝死志。
阵外同门之辱、俘虏之惨、万载荣辱,皆化作支撑他们死守到底的信念!
而之所以攻击暂停,自是联军高层在商量对策。
一艘华贵飞舟甲板上,太华宗夏靖川眉头紧锁:
“骆大人!此阵勾连君山地脉,戊土之力生生不息!我等这般蛮攻,纵耗上十天半月,也难建功!徒增伤亡,徒耗元气!”
“是啊,骆指挥使!”青州正清宗的含章真人接口,语带忧虑,“上善宗底蕴深厚,这般耗下去,怕是我等带来的精锐都要折损大半。
且夜长梦多,那东遁的母蛟、还有江宁东海的线索……”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骆思忠目光扫过那在晨光中正顽强自愈的大阵,眼中精光闪烁,没有反驳。
他岂不知强攻乃下策?但若无此番猛攻证明此路不通,他又如何能自然而然开出价码让道门老神仙们出手?
他深吸一口气,鼓荡气血,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战场杂音,清晰传入在场所有玉牒宗门及势力代表,甚至穿透大阵:
“诸位道友!君山这乌龟壳难啃,骆某岂能不知?然蛟龙蛋就在其中,八宗负隅顽抗,莫非真让他们独吞了这天大机缘?”
他微顿,声音陡然拔高:
“如今看来,破局之法,唯有仰仗阳神真君!骆某深知,动用阳神伟力需规避天道,代价非小!寻常避劫法器一次温养需数十载……”
他话锋再转:
“所以,骆某今日承诺:在场玉牒宗门,无论哪一家,若能请动阳神真君出手,破开此阵一角!
他日龙宫洞天开启,除龙珠之外,洞天之中宝物灵材,此宗门将拥有第一挑选权!并且,额外多一次挑选机会!”
此言一出,原本嘈杂的战场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目光瞬间灼热,尤其那些本就拥有优先权的玉牒宗门代表们,贪婪之火在眼中熊熊燃烧!
第一挑选权!额外多一次机会!
这意味着在龙宫洞天那传说中堆积如山的珍宝、功法、灵材面前,拥有了绝对的优先权和更大的收获可能!对于任何宗门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短暂的沉默和激烈的权衡在各大宗门代表之间蔓延,窃窃私语声和法力传音在各飞舟、符舟上交织。
骆思忠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这鱼饵足够香了。
然而,响应并非立刻到来。
各家都有自己的顾虑:
动用一次避劫法器,是否值得?杀手锏一旦动用,数十年的空窗期,谁敢保证自家宗门是否会被其他势力觊觎?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战场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那艘决定未来大势的飞舟。
飞舟上,玉牒三十六家都有代表在场。
而玉牒三十六宗,云梦州有三。
分别是此时被围攻,位于洞庭中心的上善宗;西面流云山上的流云观,以及东南鸣凤山上的仙凤宗。
三家之中,仙凤宗有两大鲜明特点:
其一便是主要传承功法更适合女子修行,是一个以女修为主的宗门;
其二便是立宗时间最短,不过六千余年,实力历来最弱。
上善如今虽弱,只有两位阳神坐镇,但巅峰时有过八位阳神在世,也是在那时顺势分成了如今八脉。
而仙凤宗,史上最多时不过双阳神,当世更是仅有一位。
此时,仙凤宗领队,一身明黄宫装的蕙宁真人,正在做着最后的权衡。
她脑中闪过临行前师叔琼华真君的交代:
龙珠虽是此界至宝,但非仙凤宗实力所能图谋;龙宫中存有仙凤宗起源的传承之宝,才是仙凤宗必须拿到的!
如果真有了龙宫洞天的优先挑选权,那拿到那传承之宝就几乎板上钉钉了。虽说会动用镇宗法器,虽说同州操戈,传出去名声有损……交给师叔决定便是!
就在这微妙时刻,阵内韬明真人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愤懑再次响起,试图瓦解人心:
“骆思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挑拨离间!龙宫洞天乃上古遗泽,自有缘法,岂能由你私相授受?
诸位道友,莫要中了朝廷奸计!今日我君山遭此无妄之灾,他日未必不会轮到……”
“住口!”骆思忠厉喝打断,不给韬明继续动摇军心的机会,目光扫向飞舟众人,“诸位道友!八宗倒行逆施,独霸灵物,陷害同道,铁证如山!
三十六宗乃玄门正派,莫非真要坐视此等不义之举?龙宫洞天为传承最为久远的真龙洞天,其中天才地宝,可还在人族四大洞天之上,机缘近在眼前,诸君还在犹豫什么?”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倒了惠宁真人的犹豫。
她眼神一凝,瞬间变得坚定---
宗门传承之宝,高于一切!
她檀口轻启,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无奈:
“罢了,如此下去终究死伤无算!而我仙凤宗离得最近,便是缘法吧!待本真人,请示门中真君!”
言毕,她右手轻抬,掌心一枚流转七彩霞光的凤形玉符显现。左手连弹,似有讯息飞入,随即一道精纯法力注入其中!
“嗡——!”
玉符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七彩光霞,瞬间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凤!
彩凤双翅一振,便化作一道流光,撕裂长空,直射东南。
远处湖面,陆长歌目睹流光远去,嘴角微扬,转身走回船舱,来到栖云道长的舱房前。
“咚咚咚——”
“栖云道长,可曾醒来?”陆长歌一边敲门,一边问道。
“进来吧。”
陆长歌推门而入,只见栖云正临窗自斟自饮。
“道长,方才那七彩凤凰是何物?可是仙凤宗传讯秘法?”陆长歌躬身行礼,顺势坐到对面,执壶斟酒。
“传讯玉符罢了,少见多怪!待你修习符阵之道后自会明白。此符乃仙凤宗独有,自是飞回鸣凤山。”栖云端杯轻啜。
“这是要请阳神真君出手了?”陆长歌问出自己的猜测。
“应是!”
“为何是她仙凤宗?”陆长歌意思自然是指,动用避劫法器的巨大代价。
栖云搁下酒杯,答非所问:“老道近日制符,水属兽皮与水运之精颇为短缺啊。”
“此战过后,恰逢重明岛开岛之季,道长若肯移步,全岛上下定竭力搜寻。百年兽皮或难得,水运之精必管够!”
陆长歌想起重明岛水产丰盈,又想到那枚水青蟒蛋,一边斟酒一边承诺道。
栖云滋溜一口饮尽杯中酒,捋须道:
“小子,相识近十年,念你尚知恭敬,老道便与你分说一二,免得日后不知天高地厚,再做出得罪太华宗那种惹恼玉牒三十六宗之举。”
他自动忽略陆长歌提供灵材的允诺,只强调后辈的恭顺,搁下酒杯,缓缓说道:
“玉牒三十六家何以称玄门正宗?因各家皆持有至少一件可规避太初道君天罚的法器!
三万年前,太初道君身合天道的隐秘已无人知晓详情,但当时还有其他大能存在是无可置疑的。
他们当时肯定形成了某种默契---同意了太初身合天道,但其他人的道统也要延续。
而延续的一个必要条件自然是保留阳神境出手的机会,否则天下就真成了武人的天下了!
但又要限制阳神境或更高境界频繁出手,从而奴役这方世界。
如此,这出手机会,就是借助太初和那几位大能亲手祭炼的法器。
这便是最初三十六宗立宗之根基!
不过,三万年来,风云变幻,争斗不休,最初的三十六家仅存十一家了。
如我流云观,如国师所在的太华宗等,才是真正三万年传承!
而上善宗,不过万余年,仙凤宗更仅有六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