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樱花，似乎比往年凋零得更快一些。不仅是花期短了，连那绚烂的声势也弱了几分，仿佛是在昭示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东京，早稻田大学的校园内，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已是各大商事、制造业巨头招聘摊位的天下，人声鼎沸，意气风发。
名校的应届毕业生，在泡沫时代可谓是炙手可热，薪资待遇一年高过一年，仿佛日本的经济繁荣会永远持续下去。
去年这个时候，泡沫才破灭不久，大部分企业还很乐观，招聘盛况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然而，今年的招聘季却显得格外冷清。摊位少了，来招人的企业代表脸上少了那份挥斥方遒的豪气，多了几分审慎与无奈。
大学生们穿着就职套装，脸上满是迷茫和焦虑，徘徊在稀疏的招聘信息栏前。
毕业即失业——日本经济腾飞数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山田君，还没有收到任何面试通知吗？”
“唉，投了十几份简历，只有两家给了回音，还都是婉拒……听说松下今年根本不招新人了。”
类似的对话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上演。泡沫时期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现实的寒流面前迅速冻结。
与此同时，坚挺了许久的房地产价格，也终于开始了加速下滑的通道。报纸上的不动产广告，价格悄然调低，但看房者依旧寥寥。
一种诡异的僵持笼罩着市场：卖方还在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而买方，要么是无力承接，要么是在等待那个更低的“底价”。
“樱花前瞻”咨询公司送到何言超案头的报告，也反映了这种变化。名单上开始出现一些质地不错、却因资金链紧张或市场萎缩而陷入困境的中小企业，尤其是在精密加工、新材料等领域。它们没能依附上大财团，如今却首先被市场淘汰。
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荣华炸鸡在东京涩谷开了第一家分店。
开业当天，并没有引发多大的轰动。然而，短短几天后，情况就变得不同起来。
巨大的红色招牌下，开始排起长龙。穿着西装的上班族、精打细算的主妇、以及手头拮据的学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只要500日元，就能买到这么大一块炸鸡，还有薯条和可乐！”
“味道真的很不错呢，比想象中好吃多了！”
物美价廉、量大管饱。荣华炸鸡精准地切中了当下日本社会对“性价比”的极致追求。其火爆的景象，甚至引来了媒体的关注。
《朝日新闻》一篇题为《廉价炸鸡为何风靡东京？》的评论文章中，作者带着惊疑和不安地写道：
“在银座的高级餐厅门可罗雀之时，来自香江的廉价炸鸡店前却大排长龙。这究竟是一种新的饮食风尚，还是我们的国民消费能力已经衰退至此……”
这篇文章引发了不小的讨论，有人感同身受，有人斥其危言耸听，但无论如何，荣华炸鸡火了，以一种大多人未曾预料到的方式，也成为了日本经济步入寒冬的一个醒目注脚。
许明德在向何言超汇报日本业务时，还不忘提了一句：
“阿超，还记得当年温思德送你的那张顶级高尔夫会员卡吗？八九年泡沫最高的时候，您让我出手，卖了2.5亿日元！好家伙，当时还以为卖早了，现在再看看，同样一张卡，几百万日元都无人问津了！不缺钱的早就有了，缺钱的，谁还花几百万去打高尔夫啊？”
何言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这种资产价格的崩塌，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更让他关注的，是另一个对日本经济雪上加霜的现象——日元，竟然还在升值。
对于那些“两头在外”（原料进口、产品出口）的日本出口巨头而言，日元升值无疑是致命的挤压。
成本端因日元升值，能以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到原材料，但收入端却因国际竞争力下降而萎缩，利润空间被疯狂压缩。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索尼总部董事会会议室里，一场激烈的辩论正在进行中。
“诸君！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华星索尼的市值已经超越了索尼本部！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市场和投资者更看好何言超先生主导的业务和方向！”
一位董事激动地挥舞着手上的报表，“我认为，我们应该邀请何言超先生加入索尼集团董事会，参与整个索尼的决策，而不仅仅是让他主导华星索尼！”
另一位董事则表示反对：“这岂不是将索尼的未来拱手让人？何言超毕竟是外人，而且他的野心……”
“外人？看看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华星索尼的成功，WS电脑、PS及游戏业务，还有在影像传感器上的突破……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吗？现在是索尼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索尼！”
端坐主位的盛田昭夫，听着董事们的争吵，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夜晚，何言超那淡然却又无比自信的话语：
【到时候，索尼的股东们会求着我来主导索尼的业务。而我，还不一定有空搭理。】
言犹在耳，如今竟一语成谶。
盛田昭夫心中五味杂陈，有对何言超精准预判的叹服，也有对索尼现状的无奈，更有一丝英雄迟暮的感慨。他最终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