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超听到秘书汇报埃克森公司代表来访时，眉头稍微皱了下。
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是为了那项尚在攻关的生物催化技术？不可能，那项技术是严格保密的，而且目前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么，是来算旧账的？也不对，何言超不认为埃克森能拿到星海集团任何把柄——这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了。
但当秘书补充说明，来访者是一名资深律师，而非技术或商务代表时，何言超心下顿时了然。不是为了技术，也不是为了简单的寻衅，是为了那场注定漫长而复杂的诉讼。
王子湾的原油泄漏虽然在巨大资金和人力投入下，油污的清理工作已基本宣告结束。然而，随之而来的法律拉锯战，才刚拉开序幕。
当初，东风资本凭借快速反应和雄厚的资金，组织的清理队伍比埃克森官方的人马更早抵达受影响的核心区域，不仅参与了前期抢救，也客观记录了大量第一手的环境损害资料和早期清理情况。这些，在未来的法庭上，都可能成为对埃克森极为不利的证据。
会客室内，双方寒暄落座。
埃克森方面的律师态度谨慎而专业，委婉地说明了来意，无非是希望了解东风资本方面是否“保留”了某些“可能引起误解”的现场记录。
何言超表示：“东风资本当时组织的清理队伍，主要由临时雇佣人员与志愿者构成，他们的任务是控制污染、减少生态损失，并非商业调查或法律取证。东风资本本身，也从未系统性地收集他们手中的资料。”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阁下可以请回了。”
这番话是实情，也是表态：我何言超星海集团，从未计划过利用此事要挟埃克森。接下来的诉讼，是你们埃克森的事，与我无关。
埃克森的律师显然听懂了这层潜台词，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他并未纠缠，而是顺着何言超的话，借由协助清理的事，表达了埃克森公司对星海的“感谢”。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何先生，贵公司旗下的东风资本，当年发布的那份关于石油、天然气行业安全风险的报告，数据详实，见解深刻，确实揭露了许多行业内部长期存在的痛点，令人印象深刻。”
“可惜啊，据我所知，那份报告虽然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但似乎并未能真正推动行业巨头们做出太多实质性的改变。”
何言超心中冷笑，这是想借刀杀人，用东风资本这把刚刚重创过埃克森的“快刀”，去给他们的竞争对手放点血，顺便也算是对星海此次“不插手”态度的回礼。
他懒得再试探，直接挑明：“目标是BP，还是壳牌？”
律师嘴角微翘，吐出一个词：“Both.”
随即，他从公文包内取出一张小小的3.5英寸软盘，轻轻推向何言超桌面。
“这里面的信息，或许能帮助东风资本更新那份报告，让它发挥更大的……市场价值。”
何言超的目光扫过那枚黑色的软盘，微微摇头，没有任何伸手去接的意思。
“没有意义。光凭一份报告，是无法成功做空BP或壳牌这样的巨头的。”
更重要的是，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东风资本对埃克森的做空，必须是，也只能是一次基于偶然事件的商业行为，绝不能与“制造事故”扯上丝毫关系。
一旦他何言超今天接下了这张软盘，无论里面是什么内容，都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被埃克森方面扭曲成星海与埃克竞争对手合谋，或者至少是星海利用非法获取信息进行市场操纵的证据。
埃克森完全可以借此洗白自身，将王子湾事件的舆论污水反泼回来。这种当，何言超才不会上。
律师看着何言超毫不迟疑的拒绝，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举世闻名的天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他默默收回了软盘，再次表达了“谢意”后，起身告辞。
看着律师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何言超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
秘书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具，室内只剩下细微的瓷器碰撞声。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沉寂。
“埃克森此举，已有取死之道。”秘书离开后，何言超玩了个梗。
“亏我之前，还考虑跟埃克森合作。既然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那么，‘埃克森-美孚’这个名号，就不要再出现在未来了。”
艾克色与美孚，这两家在未来将成为全球石油巨无霸的巨头，此刻还是互相竞争、甚至在某些领域杀得眼红的独立实体。
他们历史性的合并，契机正是九十年代那场持续数年的全球油价低谷，为了抱团取暖，抵御寒冬，才最终走到一起。
合并的逻辑无非两点：一是规模效应，通过合并降低运营成本；二是技术互补，整合双方的优势资产与研发能力。
想要阻止这场合并，只要让其中一方，过得足够好就行了。
另外，还有更狠辣的一招——反垄断。
埃克森和美孚，原本就是一家，都是源自洛克菲勒创办的标准石油公司。
因为反垄断调查，标准石油被拆分成了34家大小不一的公司，其中最大的两家，后来分别改名为埃克森和美孚。
90年代末再合并时，其规模已经不逊于当年的标准石油，完全符合“反垄断”的触发条件了。
“还有诉讼……”
原本，何言超确实打算作壁上观，任由埃克森自己去应付那堆烂摊子。毕竟他也不是圣母，王子湾的悲剧，他也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