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的舆论场里,一个声音尤为刺耳,带着学院派的傲慢和“先知”般的笃定。
《电影双周刊》最新一期的头版,刊登了资深影评人倪匡的署名文章。标题黑体加粗,触目惊心:
“《电锯惊魂2》:注定沉没的续集之船——论盲目移植与文化隔阂的必然失败”。
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引经据典,从港片黄金时代的成功模式,分析到当下观众审美疲劳的心态,再剖析西方极端恐怖片与东方含蓄审美内核的格格不入。
在这片文章中,他尖锐地指出:
“《电锯惊魂》第一部的成功,是特定市场,特定时期(类型片创新窗口)的偶然产物。
其赖以生存的‘极端情境下的血腥折磨与道德困境’,本质上是一种感官刺激的堆砌,缺乏普世情感共鸣的根基。
此种模式,在成熟且文化背景迥异的香港市场,无异于空中楼阁。”
“续集之作,先天不足。
观众对核心设定已失去新鲜感,制作方往往陷入‘更血腥、更变态、更离奇’的恶性循环怪圈,企图以量变引发质变,殊不知这正是黔驴技穷的表现。
纵观影史,恐怖片续集能超越前作口碑与票房的,凤毛麟角。《电锯惊魂2》何德何能?”
“更为致命的是文化隔阂。
港岛观众浸淫于自身独特的电影文化数十年,其审美偏好早已形成稳定结构——
我们热爱市井烟火气,崇尚侠义精神,欣赏精巧叙事与人性温度,即便鬼片,也往往包裹着浓厚的人情世故内核。
而《电锯惊魂》系列冰冷的金属质感、赤裸裸的肉体摧残、以及近乎虚无主义的道德拷问,与港岛观众的情感需求南辕北辙。
这不是‘水土不服’,这是根本性的排异反应!”
“综上,无论从市场规律、类型片宿命,还是文化接受度而言,《电锯惊魂2》此番登陆港岛暑期档,结局早已注定:惨淡收场。
它唯一的价值,或许是为那些迷信‘北美成功模式放之四海皆准’的盲目投资者,敲响一记警钟。
港片市场虽处低谷,但绝非垃圾回收站。
请尊重我们的观众,也尊重电影艺术本身。”
这篇笔锋犀利、逻辑看似严密的雄文,迅速被各大媒体转载引用,成为唱衰《电锯惊魂2》最具“权威性”的理论依据。
一时间,“续集魔咒”、“文化排异”、“盲目移植”、“注定沉没”成了围绕这部电影的高频词汇。
倪匡的名字,也仿佛成了预言家,被无数等着看笑话的人挂在嘴边。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质疑、嘲讽乃至诅咒,陈渊一方保持着近乎诡异的沉默。
没有发布会,没有辩解,没有口水仗。
当然,现在不打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打,香港那么小,他跟这位老人家总有见面的时候。
中影和北影厂驻港的发行人员只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着工作:张贴巨幅海报、投放预告片、与院线敲定最终的排片表。
铜锣湾、旺角、尖沙咀等核心商圈的影院外墙上,那张标志性的、布满锈迹的冰冷金属面具海报悄然覆盖了其他电影的广告位,面具上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这座喧嚣的不夜城,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预告片也极其简洁,没有台词,只有快速切换的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压抑的喘息、一闪而过的血腥画面,以及最后那声标志性的、经过特殊混音处理的低沉嘶吼:“Live or Die, Make your choice!”(想活命,就做出选择!)
这种沉默,在喧嚣的唱衰声中,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吸引着一些猎奇者和不信邪的年轻观众。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港岛的夏夜闷热依旧,霓虹灯将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
白天的喧嚣稍稍退去,另一种属于夜生活的躁动开始升腾。
晚上十一点半,铜锣湾时代广场UA影院门口。
人流并未因夜深而减少,反而比往常这个时段更加密集。
一群群年轻人聚集在影院入口附近,抽烟,大声谈笑,目光不时瞟向售票处上方巨大的电子排片表。
表上,《电锯惊魂2》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醒目的红字:“午夜场 12:00 AM - IMAX厅”、“午夜场 12:05 AM - 2号厅”、“午夜场 12:10 AM - 3号厅”
……几乎霸占了午夜档期所有的大厅。
“喂,阿强,你确定要看这个?杜琪峰都说扑街啦!”
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青年叼着烟,冲旁边穿着黑色T恤、表情有些紧绷的朋友说道。
青年盯着那巨大的金属面具海报,眼神里混合着紧张和莫名的兴奋:
“扑街?我管他扑不扑街!第一部我在家看的盗版碟,吓得我一晚睡不着,又怕又想看!
听说这一部更劲!原汁原味一刀未剪!倪匡他懂条铁咩(他懂个屁)!他那种老古董,只配看许冠文!”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那些唱衰的言论,“是兄弟就一起!敢不敢?”
黑衣青年嘬了口烟,把烟蒂弹飞,咧嘴一笑:“靠怕你啊!走买票去!看看这北佬搞的‘血锯’能有多劲爆!”
售票窗口前排起了不算长但绝对显眼的队伍。
队伍里大多是阿强、阿飞这样的年轻人,男多女少,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里跳动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期待。
偶尔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电影爱好者或媒体人的身影,也夹杂其中,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纯粹为了第一时间写稿的麻木。
十一点五十分,影厅厚重的隔音门打开,观众开始鱼贯而入。
巨大的银幕尚未亮起,幽暗的放映厅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和空调冷气混合的味道。近五百个座位,上座率竟超过了八成!
这在平日冷清的午夜场,简直是奇迹。
两位青年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位于中排偏后。
绿发亲奶奶还在嚼着口香糖,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
队友则紧紧抱着怀里的可乐杯,手心有些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