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这些老陈曾经“捧”过、或多或少受过老陈恩惠的演员们,在进门后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过。
那目光很复杂,有对老陈东山再起的一丝期盼,有对自己前途的茫然,或许也掺杂着一点对陈渊这个“新贵”的审视。
客厅里一时间充斥着略显嘈杂的寒暄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背景音。
张老板那拨人显然和这些演员不太熟络,彼此间只是客套地点点头,眼神交流中带着点“不是一路人”的疏离。
客厅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界限分割开,一边是现实利益的斡旋场,一边是昔日浮华的余烬。
陈渊坐在父亲身边,像风暴眼中那一点奇异的宁静,清晰地感受着这泾渭分明的尴尬与暗流。
就在这种略显粘稠的气氛里,门铃第三次响起。
帮佣阿姨打开门,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让客厅里暖烘烘的空气都打了个寒噤。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身形纤细,穿着一件半旧但很干净的深色呢子大衣,脖子上紧紧裹着一条厚厚的灰色羊毛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陈渊好像哪里看过,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犹豫,迅速地扫视着客厅里已经显得有些拥挤的场面。
她的目光在那些面熟的演员身上掠过,带着点同类的气息,最终落在沙发上的老陈身上,
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也扫过了旁边的陈渊。
陈渊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尽管围巾遮挡,那眉眼间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倔强又脆弱的底色,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江玉燕?
不,是杨雪。
就是她,差点当了陈渊后妈那个。
要知道这后妈可不好当,她跟陈渊同岁呢。
那个在老陈风头最劲时,曾被他用资源短暂托举过、后来在老陈破产时如同其他人一样消失无踪的女演员。
老陈显然也认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舒展开,带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感慨,他站起身,声音温和地招呼道:
“是小雪啊?快进来!这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快把围巾摘了暖和暖和!”
杨雪在门口似乎迟疑了一秒,才慢慢走进来。
她脱下大衣,递给旁边的阿姨,又缓缓解下那条厚厚的灰色围巾,十分熟练。
围巾边缘似乎有点勾线,在她低头解的时候,几缕发丝不甚服帖地垂落下来,被她略显仓促地别到耳后。
随着围巾的落下,一张清丽但明显透着憔悴的脸完全暴露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
肤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抿得有点紧。
她身上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洗得有些发旧了,但很整洁。
“陈叔,过年好。”
杨雪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点干涩,见到陈锦荣后努力想扬起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客厅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尤其是那几位演员同行,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窘迫,随即垂下眼睑,低声补了一句,
“没打扰您吧?”
“说的什么话!”
老陈摆摆手,语气带着长辈的宽厚,也带着点对过往的唏嘘,
“你能来,叔高兴,快坐快坐!”
他指了指沙发旁边空着的一个单人位,杨雪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
此景此景,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杨雪整个人难免僵硬。
当初的同行,老陈父子,大家都在啊~
她旁边坐着的正是刚才被老陈叫“小何”的女演员,小何侧过头,对杨雪露出一个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笑容,低声道:“雪姐,你也来了?”
“嗯。”
杨雪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毛衣袖口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线头,没有去看小何。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杨雪的到来,又添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
化不开,根本化不开。
张老板那拨人显然不认识杨雪,只是觉得又来了个“戏子”,眼神里带着点毫不掩饰的疏离,
才过去一年半,老陈这边又热闹起来了啊。
而那几个演员同行,看杨雪的眼神则复杂得多,有同病相怜的黯淡,也有隐隐的、说不出口的对比——
毕竟当年老陈捧杨雪的时候,他们几个可轮不到啊。
如今看她略带窘迫这样,那份黯淡里似乎又掺了点微妙的平衡感。
陈渊坐在父亲身边,目光平静地落在杨雪身上,他能感觉到杨雪身上的困顿。
见杨雪不说话,小陈总笑了笑,略带调侃道,
“雪姨,最近怎么样,还在拍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