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路街道办事处。
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街道办主任王丽梅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各种表格、报告和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简易地图。
热水瓶里刚灌满的开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这几天,王丽梅感觉比自己过去在街道办干几年加起来还要忙,但心里头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干劲十足。
她这个街道办主任,平日里处理的都是些啥?
张家婆媳吵架,李家两口子闹离婚打得头破血流,王家超生游击队又躲回娘家了……
尽是些鸡毛蒜皮、扯皮倒灶的事儿,调解得她口干舌燥,还常常里外不是人。
再不然就是落实各种政策,定期把辖区内适龄的小年轻们“请”来听生育健康课,红着脸分发那些计生用品。
根据上面的要求,偶尔还要拍个照之类的。
日子就像这玉林路以前的样子,平平淡淡,一眼能看到退休。
可《小林书屋》这张专辑一出,尤其是那首《成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国后,一切都变了。
她这个小小的街道办主任,突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人,乌泱泱的人,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人,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向玉林路,涌向那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王丽梅起初是懵的,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压力和欢喜。
成都本地人聪明的脑瓜子很快运转起来。
对头,这里有商机。
这么多人来了,吃喝拉撒睡怎么办?
玉林路现有的几家苍蝇馆子和那两间简陋的招待所,根本塞不下。
她跑断了腿,协调辖区内有条件的住户搞起家庭旅馆,组织下岗工人支起小吃摊,卖点油米疙瘩、凉粉锅盔、糖油果子之类的。
她甚至联系了区里,把附近空置的一个旧仓库临时改成了简易的青年旅社。
即便是这样,光是接待还不行。
人家大老远来了,总得有点看头吧?
玉林路能有啥?
王丽梅绞尽脑汁想半天,也想不出多少特色来。
特色小吃算,老茶馆也算,剩下的就是酒吧了。
为此她还特地找人修缮了一下,打造了一条简易的小吃街。
之后特意去拜访了几家老茶馆的老板,让他们把盖碗茶泡得更地道,把长嘴铜壶的功夫耍得更漂亮些,最好再能摆上几桌麻将,让游客体验一下“老成都的下午”。
最关键的是,这条路是因为一首歌火的。
说起来音乐才是灵魂。
王丽梅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她组织街道办几个有点文艺细菌的年轻人,天天往唐蕾的小酒馆跑,软磨硬泡。
本来想组建个乐队之类的,就像唐老板之前那样,但是考虑到成本太高,最后还是没那么干。
既然这样那就退一步,能不能请些本地的歌手、学生乐队,周末晚上在小酒馆外面、或者找个宽敞点的街角空地,搞点街头表演?
唱流行歌,也唱点本土特色,总之把音乐气氛搞起来就好。
还有那家小酒馆。
王丽梅去过好几次,地方太小了,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她试探着跟唐蕾提过,要不要街道办帮忙协调,把隔壁闲置的门面盘下来打通。
或者,在附近再扶持开几家风格类似的清吧、音乐吧之类。
总不能让人家游客来了,就挤在门口拍个照,连杯酒都喝不上吧?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盘旋,落到纸上,再变成需要协调落实的具体事项。
累是真累,但王丽梅看着窗外玉林路上明显多起来的人流,看着那些小吃摊主收钱时掩不住的笑脸,听着茶馆里比以往更热闹的说笑声,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委屈感,早就被一种久违的、干事业的激情取代了。
是啊,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有雄心壮志,退休之前好歹干一把才是。
她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提神醒脑。
目光落在桌角那封已经写好的信上,这是她今天最重要的工作成果之一。
经过多方打听,又请示了区里甚至市里的领导,她终于以“CD市玉林路街道办事处”的正式名义,向那位点燃了这一切的姑娘——林绿,发出了邀请函。
信中言辞恳切,介绍了玉林路因她的歌声而发生的变化,表达了家乡人民的热情和自豪,并郑重邀请她在方便的时候回来看看,承诺街道办将全程做好陪同和服务工作。
王丽梅拿起那封信,又仔细看了看信封上娟秀的字迹:“中央戏剧学院林绿收”。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仔细封好口。
“要是能请到林绿姑娘真的来一趟……”
王丽梅望着信封,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景象,
“那我们玉林路,可就真的在全国出名了!
这地方,完全有希望打造成全国第一条‘邂逅小巷’嘛!”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西南,几年后一个叫丽江的地方会把这个概念玩得更彻底。
但在1997年冬天的成都玉林路,这个想法足以让她这个街道办主任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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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中央戏剧学院。
校园里的积雪被踩踏成灰黑色的泥泞,又被新落下的薄薄一层白覆盖。
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冰凌,在午后的阳光下偶尔滴下水珠,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宿舍楼门口呼出的白气格外浓郁,进进出出的学生裹紧了棉衣,行色匆匆。
女生宿舍楼的一扇窗户后面,林绿裹着一件厚厚的浅灰色羽绒服,领子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