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呼啦啦跟着涌进来七八个男男女女,打扮得与这条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格格不入。
有穿着紧身皮裤和亮片上衣的姑娘,有套着肥大嘻哈裤、戴着鸭舌帽的小伙,还有几个穿着颜色鲜艳的冲锋衣,脖子上挂着相机。
原本寂静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塞满了。
生人的气息、时髦的香水味、年轻人身上特有的热力一下子驱散了酒吧里原本沉淀的孤寂感。
“老板!来啤酒!最冰的那种!”栗色头发的青年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离吧台最近的桌子上,拍着桌子喊。
“对对对,多来几瓶!渴死了!”
“哇,这就是歌里唱的那个小酒馆啊?看着……挺有味道的嘛!”
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孩掏出小巧的傻瓜相机,对着墙上的海报和吧台咔嚓咔嚓按着快门。
“老板!老板!放歌啊!就放林绿的《成都》!我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另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嚷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唐蕾还保持着刚才拍桌子的姿势,但脸上的激动已瞬间被错愕取代。
她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看着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她这间简陋的酒吧,
听着他们口中不断提到的“林绿”和“《成都》”,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知道这间小酒馆除了几个固定的、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客,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热闹的场景?
开酒吧这些年,她太清楚这其中的艰难。
在97年的成都,大多数人习惯了茶馆的悠闲盖碗茶,习惯了火锅的热辣喧嚣。
酒吧在很多人眼里还是个舶来的、带着点“不正经”意味的新鲜玩意儿。
一杯啤酒几块十几块,就为了坐一坐、聊聊天?
精打细算的老成都人会觉得,同样的钱,不如去茶馆泡半天,瓜子花生管够。
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尝到的往往不是鲜美,而是扎嘴的苦涩。
“要得!你们等哈!”
唐蕾毕竟是见过风浪的,短暂的愣神后立刻回魂,脸上迅速堆起老板娘该有的笑容,带着成都女人特有的爽利劲儿,朝后面喊:
“小张!快,给客人拿酒!冰柜里的全搬出来!”
一个穿着围裙的年轻伙计应声从后面小跑出来,手脚麻利地开始开瓶倒酒。
她一边招呼着,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投向那台还在轻声吟唱着“走到玉林路的尽头”的CD机,心底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着那个名叫林绿的名字。
“林绿……她真的来过我的酒吧?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玉林路的这个冬天,注定不同寻常。
..................
“你们是不晓得,我们成都现在咋个这么火?”
街角卖蛋烘糕的王老汉,一边熟练地在滚烫的铁模子上舀面糊,一边操着浓重的川普对旁边修自行车的老李头感慨。
他的小推车前,破天荒地排起了小队,几个明显是外地人的年轻男女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
“就是!今天早上我还遇到两个从辽宁过来的小伙子,开口就问‘玉林路小酒馆啷个走’!”
老李头拧着扳手,脸上也带着惊奇,
“他们说就是听了那个啥子《成都》的歌,专门跑过来看看!啧啧,跑这么远,就为看条路?”
“妈卖批,你看人家歌词写得多安逸,”
旁边一个蹲着抽烟、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插嘴,他吐了个烟圈,眼神有点向往,
“‘在玉林路的街头跟妹儿手牵手,还一起笑着往前走’……啧,这他妈唱的就是爱情嘛!多巴适!”
“巴适?”
另一个剃着平头、看起来更年轻些的小伙嗤笑一声,声音略带自嘲,
“老子昨天也信了这个邪,专门跑到玉林路来晃悠,想邂逅个‘挽衣袖’的妹儿。美女是看到几个,一个比一个穿得时髦!
结果搭讪半天,没一个成功的!口水都说干了,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仅如此,他夸张地摊手,
“反倒是有几个男的,看我的眼神怪里怪气的,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吓得我赶紧跑了!”
“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片【你懂的】的哄笑。
整个大成都,除了天府大道是直的,其他大多是弯的。
平头小伙自己也笑了,摇摇头:
“反正不管咋说,现在的玉林路可不是以前喽。好多人跑这里来,说是寻找啥子‘歌里的爱情’。一开始嘛,都说爱情无价,浪漫得很……”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朝街对面一家新开张的、门口霓虹灯闪烁的发廊努了努嘴:“……现在嘛,嘿嘿,我听说行情都出来了,298一次,包业398。生意好得很!”
“我以为凭我们的关系能稍微讲点感情,”蹲着抽烟的男人掐灭烟头,用夸张的咏叹调接话,“可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一盘生意~”
这话又引来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和几声善意的“去你的”。
“莫乱说!”
王老汉笑着呵斥了一句,把烤好的蛋烘糕递给排队的客人,收了钱,才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不过我可听说了,唱这个歌的姑娘,叫林绿那个,可是我们四川人喔!雅安那边的!自己屋头的娃娃争气,唱红了家乡,好得很嘛!”
“真的啊?雅安的嗦?”
这个消息让众人更兴奋了,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充满了朴素的家乡自豪感。
玉林路这条原本充斥着菜市场吆喝、麻将碰撞声和邻里闲谈的老街,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和躁动包裹着,
像一锅被突然加了猛火的温吞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