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并不顺利。
途中,沿路可见风尘仆仆的文生们,有些人看出是驸马的车驾,直接就在路上拦阻,想要请胡翊出来正面回话。
“驸马留步!还请现身,与我等辩明纲常大义!”
想要与胡翊一辩的人简直太多了!
对他们而言,能与当朝驸马一通辨言,无论是否成功,都足以彰显其才,令他们成为外人眼中的“礼教卫道者”。
即便胡翊不与他们辩驳,也能以驸马畏惧,不敢强辩为由,把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
总之,这些过来蹭的人,怎样都不会输。
胡翊端坐车中,对这种打着“卫道”幌子实则追逐名利的行径嗤之以鼻。
人是越聚越多,实在懒得理会这些人,一路上就叫护卫们驱散来者。
这也就是朱元璋这几年还不算疯狂,他一直推崇的是“重典治国”,待到过几年颁布下各种严苛的律条,进一步做出限制后,这帮人还敢搞这些,无异于是在找死!
滁州的救治告一段落。
而在北平城,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有了徐达回援,整个北平城都进入搜捕反贼的戒备状态,真可谓是五部一勺,防卫及其严密。
范常并未将自己被刺的消息隐藏,反倒是公之于众,让所有百姓们都知道。
在他看来,公事为先,倘若丢弃自己这点颜面,可以对安抚百姓起到作用,那就最好不过了,反正遇刺这种事,大不了被人当做谈资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
知府大人都遇刺了,接下来全城戒备,搜捕反贼就变得很合理了吧?
如此一来,百姓们全都接受,也不觉得突兀,北平府密密麻麻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这种事,也就不会在当地引起太多恐慌了。
然而,范常如此体恤百姓,做着自己份内之事。
偏偏事与愿违,有人并不按照他的想法做事,这令他气恼无比!
黑水旗死士们被一次清理了个干净,对于燕朔会的元人密探,徐达令人四处剿灭,因这些人与当地山贼勾连,几日下来连带匪患一起剿灭,还了地方上一片安定。
但赵庸奉旨而来,接过了徐达追缴的任务,控制了北平府城,掌握绝对话语权的他把北平府衙变成了一言堂。
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变得令人咋舌惊奇,一时间范常与徐达都看不惯了。
范常本来准备了大量吃不上饭的乞丐,每日里付给他们工钱,请他们到各地去打竹板、唱新政。
因朱元璋删去了三亩田免税之策,又不免要对新政的顺口溜进行重新改编,但即便如此,顺口溜到了民间,还是起到了极佳的效果。
怎知道,赵庸一来问案,直接净街不说,弄得是商铺关门,街道上空无一人,不仅新政推行被耽搁,接下来更是制造起大量的血案冤案。
他拿了所有造反人员的名单,更是直接夺走了北平府衙之中户房的差事。
这户房直接管理田赋册籍、鱼鳞图册,其中记载的人口与田亩数据都很精准,拿到此物,整个北平府的土地田产多少都在其中,一览无余。
这家伙明面上不说,暗中则迅速统计北平府辖下土地,除官田以外,将所有大户的田产由多到少排列,计够二十万亩后,全部以造反罪名上门抓人。
一时间家家户户鸡飞狗跳,府邸、街道上一片痛哭之声……
这一套先抓人、后再审讯定罪的流程开启,连带许多无辜之人全部被抓,他们的亲属们更是一起被送进大狱,强行逼供。
参与造反的大族,如昌平赵家、通州萧家,这些人在家中阴养死士,怎么抓都不过分。
但更多的人家根本无罪,只是家中有些田产,一样被安上罪名,屈打成招……
一时间,北平府狱大牢人满为患,赵庸又前往徐达处请求调拨兵卒,搭建临时狱营。
北平府城外,徐达军营。
“大帅!”
赵庸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如昔,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公事公办的漠然:
“属下奉旨查办谋反案,只因牵涉人员众多,府衙牢狱已不堪重负,恳请大帅拨调精锐兵卒两千,助末将搭建临时营狱,以羁押人犯,便于日后审讯。”
眼见得自己的老部下前来,恭恭敬敬地恳求,徐达端坐如山,却是眉头紧锁,目光如刀锋般审视着这位昔日的得力部将。
“仲中啊,你历来随我征战,今日前来借兵,本帅自当应允。”
但徐达话锋紧跟着却一转:
“只是,近来听闻你抓人不下数千,以致北平府狱大牢人满为患,近来民间又颇多责问之声,说你行事无法无度,罗织罪名,冤枉好人……”
徐达本来还有些更加严厉的措辞,却还未说。
赵庸心中岂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此行事,不得民心,百年之后必在民间落得一片骂名。
可这话又说回来,他向来为陛下行此等阴狠之事,如今陛下执意要对这些人下手,你又待如何?
当着大明的官吏,又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紧盯着这个事情,当今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大家又都很清楚。
在他面前做事,务求用尽全力,否则的话,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赵庸一时无奈,不能明说,只得是将朱元璋的手谕在徐达面前做一展示,而后摇头深深地一叹……以此表达自己的身不由己。
见此情景,徐达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人他不可不借,否则便是抗旨,他也没有常遇春那般强大的底气,敢于拒不执行皇帝之命。
良久,徐达疲惫地阖上双眼,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沉重至极:
“兵我给你了。”
他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望着赵庸躬身退出的背影,徐达猛地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幕帘。
夜风吹起披风,猎猎作响的声音灌入他的耳膜。
他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北平天空,胸中郁结难舒,最终化作一声压抑在喉间的长叹。
当夜,一份言辞恳切、称病请辞的奏疏,便加急送往了南京。
这事儿……他徐达不想参与!
那就称病避祸,也不愿再目睹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范常现在也很无奈,身为北平知府,也要被皇帝旨意所节制。
事到如今,只等新政之事铺开,稳定之后他便辞官回朝,不再陷入这些繁琐的朝事之中。
挂印辞官,归老田园,远离这些纷争漩涡……对于这个皇帝,他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先前驸马请他出山,本以为可以大展拳脚,施展一番抱负,怎知最终却是鸡毛一地?
陛下的杀伐之心,当真是越来越重了,身为臣子,看不到自己理想中的一片和乐清平,却只有无休止的杀戮与血腥。
“唉……!”
范常一声叹息,真不知未来将会发展到何等境地?
他的目光仿若穿越千里,落在了南京皇城的天空,向下审视着这位洪武大帝,只觉得分外心酸与疲惫……
而在南京。
北平府现在是好消息不断,但在处州府,却出了问题。
一份处州知府吴琳送来的奏章到了近前,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朱元璋脸上的那点喜色瞬间变得僵硬,而后五官突然狰狞,转而化作难以置信的暴怒!
“为何?”
“砰”的一声,御案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拍得发出巨响!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手中的奏章被他瞬间撕得粉碎,帝王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在华盖殿中咆哮:
“咱给他们减了人头税!还免了苛捐杂役!
为何啊?
他们为何还要反?
处州的刁民!他们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