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朱元璋不由纳闷儿起来了。
“咱个皇帝都还没有生祠呢,女婿却有了?”
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话,但因为出自帝王之口,散发出来的威力就不一般了。
滕德懋正在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半句腔也不敢搭的时候,此时的朱元璋却忽然是斜眼往过来一瞥,问起了滕德懋来。
他盯着自己的这位心腹,询问起了他的看法:
“驸马老家闹腾到如此地步,你怎么看?”
滕德懋心说一声糟糕,今日太子爷不在此处,没有人给解场,这叫他如何回复此话呢?
滕德懋悄悄拿两眼的余光瞄了一眼皇帝,从陛下的表情之中,实在看不出来喜乐。
他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那就照着自己心中原本的想法说吧。
滕德懋一咬牙,终于开了口:
“陛下,以臣与驸马的接触来看,驸马为人公道、仗义且大度,他行事谨慎,又从不居功自傲,臣也从未自别处听说驸马有何骄傲自满之举,反倒是官声极佳,从上到下一片赞誉声音。
故而,以臣之所见,定远老家所做之事并非驸马本意,要不然的话他也不必第一时间就举发此事。
此乃臣据实而言,请陛下明鉴。”
朱元璋听了滕德懋的话,觉得有道理,轻点着头然后问他道:
“你的意思是要保驸马,是吗?”
“臣,愿保驸马。”
“嗯。”
朱元璋方才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来,他感到十分的欣慰,不免下位去亲手将滕德懋扶起来,并在他肩头上拍了拍:
“朕心甚慰。”
老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塑个像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是胡家在当地嚣张了些,倒也无妨。
咱笑的是,驸马向来低调又谨慎,这回被老家的人给弄了这么一出,估计气了个够呛,哈哈哈哈……”
朱元璋反倒以此事为乐子,笑的很是开心呢。
滕德懋心道一声,这皇帝的脾气是真难猜,老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真是所言非虚啊。
此刻回过神来后,滕德懋才搞清楚,方才陛下询问他的意见,这实则是一次试探。
若自己刚才口出对驸马不利之言,怕是现在已经祸从口出了。
这话不假。
朱元璋确实没有把女婿家乡塑生祠的事放在眼里,他比较在意的是,为何胡翊都已经得知了老家发生的事,这些派去保护的检校们,在发现事端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来呢?
其实吧,这事儿实在不怪检校们。
毕竟这是胡显私自查过的事情,胡家的宗祠自然得是胡家的人进去祭拜,检校们总不能半夜潜入吧?
至于胡显给驸马的家信,检校们又岂能私自拆开看一遍呢?
这是长公主的驸马,可不是什么其他官员,差着地位呢,没人敢这么对待这位驸马爷。
这些事儿,还真怪不到人家身上。
等朱元璋收到检校们的密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又在隔了两日,一封密报快马连夜送到君前。
检校们奏事,驸马行事极快,胡显拿着驸马的亲笔书信,令他们几名检校协助一起动手,将驸马生祠和塑像尽都砸了。
不仅如此,胡显还请这些检校们,以规制不符为由,请他们出手砸了胡家宗祠。
这些检校们最终没太敢动手,最后只得是找了个由头配合驸马爷的书信,叫胡家人限期将宗祠拆掉。
他们不敢干,胡显就自己去干。
胡家祖宗们的塑像和牌位,胡显自己也不敢砸,毕竟就算家族膨胀、修宗祠过大有错,你要砸了祖宗塑像那就算是不孝到家了。
胡显只得是砸了宗祠的大门,又令人拆了宗祠招牌下来封存,这才勉勉强强完成了弟弟给他回信中布置下的任务。
朱元璋得到检校们的密报后,更加是觉得好笑。
当然了,在这一举动中,女婿的一颗赤诚之心,却是令人赞叹的。
这样一来,他不仅要给女婿升官,还要给他大哥胡显升官。
只不过,就在第二日的朝堂上,御史周观政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清晨在奉天殿上直接便奏了一本。
“陛下,臣周观政风闻奏事,听到一桩定远县发生的与驸马有关之事,请陛下容臣奏来。”
“允。”
朱元璋高坐在龙椅上,胡翊此刻已经从右班换到了左班,与汪广洋并排而站,代替了叔父先前的位置。
这周观政上来便言道:
“臣昨日得到消息,有人告发驸马老家亲属犯罪,驸马堂弟开设赌坊、为祸伤民,又有消息称驸马爷尚有一姑姑,做有逼良为娼之举。”
说到此处,周观政过来,冲着胡翊鞠了一躬,询问道:
“驸马爷,下官想请问您,定远老家的胡家宗亲们所为之事,您都知情吗?”
面对周观政过来鞠躬,大度的胡翊反倒是给他还了一礼。
只因为周观政这位御史确实足够正直,他也只对自己崇敬之人有礼,此事若换了别人的话,那嘴里更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可不会如此客气。
这朝堂上,想当初,从李善长到杨宪,谁没吃过他的亏?
就这,今日还是收敛了脾气呢。
周观政日常参人,这都快变成他的习惯了,平日里也是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
但今日,他却发现,自己这一本奏出来。
怎么朝堂上陛下、太子殿下都在冲着自己笑啊?
还不仅如此,吏部尚书滕德懋、吏部侍郎张仁、刑部尚书周桢这些大臣们,居然也都在冲着自己笑。
这要是一个两个的笑,倒也没啥,但这么多人一起,就搞的周观政一头雾水,越发摸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他不由是开口询问起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陛下,臣请问您与太子殿下、以及朝堂上诸位大人们因何而发笑?”
朱元璋手指上周桢,笑不自禁的道:
“周尚书,此事就由你们刑部告诉他吧。”
周桢起过身来,笑着看向周观政,拿手指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道:
“你呀你呀,都说周御史的消息灵通,却怎么不知此事早在数日之前,就由驸马爷率先知晓,并且主动告发了吏部与刑部?”
周观政当即是一愣,“有这回事吗?”
他赶忙回头看了一眼胡翊,从胡翊的眼神中,他得到了印证,这才搞清楚自己的消息落后了。
周桢此时才老脸一红,再一想到驸马自举亲人之事,更加是为之钦佩,上去冲着胡翊见礼,拱手恭敬说道:
“此事足以彰显出驸马爷高风亮节啊!
周观政在此处,向驸马赔不是了!”
周桢这时候就详细说起了此事的经过:
“驸马爷之兄长随父回乡探亲,在家书中书写了所见所闻,其中便有周御史所提之事。
驸马爷一并将家信作为证据交予刑部,并附上一道手令,着刑部立即拿人审讯。
刑部的抓捕文书早已发下去了,目前初步查实,驸马之堂弟胡大椿,有擅自开设赌坊,聚众行赌之罪,驸马之堂姑胡凤仙,并非是逼良为娼,但有买卖孤苦无依女子充入青楼之罪。
这些驸马爷都已告知刑部,必须按律公办,绝不姑息,只等刑部派去核查真相的官吏回京,手续齐全,便可以定罪了。”
周桢说到此处时,滕德懋也出列来说起道:
“驸马爷下手令知会刑部时,同样一纸手令告到吏部,凤阳知府、定远县令都已被革职查办,如今正在押解回京的途中了,陛下今日散朝才要召我商议新任凤阳知府人选,请问周御史可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需要我等为你解惑的啊?”
闻听此言,朱元璋更加是大笑出声来。
看到这位时常为难自己的周观政出丑,这可比后宫妃子给他生个大胖小子都令他高兴。
周观政一见是如此,不由是摆了摆手道:
“下官这消息来得晚了,丢丑,丢丑,今日真是汗颜的很呐。”
难得看到周观政吃瘪,而且每次还都吃在驸马爷身上,陶安这个碎嘴子,他和刘基就站在胡翊身后,二人就一人来了一句,如同唱双簧一样调侃起来。
陶安笑着道:
“周御史这消息,怕是个二手的。”
刘基更是挖苦讥讽一起上,接下茬说道:
“指不定就是刑部去拿人,这则消息才从凤阳传进京来的,周御史这消息的来处,恐怕根源还在驸马爷这里。”
陶安就一副“了然”的姿态,精明的眨着两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驸马爷自己大义灭亲,消息从京城到定远,再由定远隔了好些日子,传到了周御史耳朵里,周御史反过来参了驸马爷一本,这时辰也是够长的,早知道当初来问驸马爷不就好了嘛。”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周观政就被他们层层取笑,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过来又跟胡翊恭敬道歉:
“驸马爷,是下官唐突了,还望您恕罪。”
“哎,周御史何罪之有?你风闻奏事,为的是斧正朝纲。
只要不是恶意奏事,故意抹黑,朝堂上便需要你这样的御史言官。”
说到此处,胡翊面奏皇帝,跟朱元璋请求道:
“还请陛下宽宏,对于这样清正的御史多多网开一面,如此纠偏的风气才能养成,朝中有了这样的诤臣,才能养成积极向上的风气。”
朱元璋点了点头,不由是夸赞道:
“驸马这话说得好啊,看起来咱这个皇帝,也得虚心纳谏了啊!”
他便顺着这个话茬往下询问道:
“周桢,依着《大明律》,驸马亲眷们该如何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