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儿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昨夜见过帝、后,就要准备早朝的事,李文忠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今日散朝,时隔近四年,李贞才再度见到了儿子,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实际上是很煎熬的。
文氏也已重新见到了丈夫,当调皮捣蛋的李景隆看到这个“陌生人”时,张开怀抱便略过了自己亲爹,然后跑到了胡翊怀里。
李文忠翻了个白眼,本以为回来就能被这小东西叫一声“爹”,也尝尝当爹的滋味。
结果嘛……着实没有想到,这混账跟胡翊这个姑父,都比跟自己亲……
朱静端笑着摸了摸李景隆的头,因为怀胎日渐沉重,她已经很难蹲下来跟这个小不点一起玩了。
在跟众人打过招呼后,李贞叫来了儿子,跪至在家庙前的蒲团上,开口训教道:
“保儿,且喜我李家有了后根,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
你娘下世的早,今日你回来了,就亲自跟她说说这件喜事吧。”
李文忠捻起三炷香,文氏也跟着过来上香。
夫妻二人恭恭敬敬的磕完了头,文氏已然起身了,但李文忠久久还是没有站起。
他用跪步走到灵台前,将母亲朱佛女的灵位轻轻抱起,细细擦拭了一遍,擦的是一尘不染。
而后,他才想起来,叫李景隆进来给祖母磕头。
胡翊和朱静端见状,也过来上了柱香。
一会儿工夫,换好衣服的朱元璋、马秀英,连带着几名皇子们都过来了。
“保儿哥。”
“你回来了?”
朱棡、朱橚见到李文忠时,那是一脸的兴奋和喜悦,立即便凑上去问东问西,尤其爱听他们在战场上杀敌的场面,开心的不成样子。
唯独是朱樉和朱棣,见了李文忠是既崇拜,又害怕……
原因嘛,无非是这二人不听话的时候多。
那要依着李文忠跟朱家的关系,面对自己这两个弟弟,揍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樉和朱棣更怕李文忠,而不是大姐朱静端。
这位保儿哥是真的能把他们拉到校场上去,折磨的他们死去活来,哭天喊地都没有用……
“静端、翊儿,你们也都来了?”
马秀英走过来,询问了朱静端的身体状况,又趁机关心了一下女婿。
朱元璋只往胡翊这边瞥了一眼,也拉不下脸来打招呼,便进去和李贞坐在一处。
朱标和朱樉、朱棣都凑到大姐夫身边来,皇子们的伙食总要好些,一晃眼,朱棣身高已经与胡翊齐肩了,朱橚的个头儿也已到了胡翊胸前。
胡翊一上来就进厨房,都说艺多不压身,他不想跟自己这位老丈杆子搭话,避开他的方式可就多了。
一见女婿又避着自己,朱元璋在院儿里难免是吹胡子瞪眼的,不停的故意咳嗽着,时而还清清嗓子。
大家都看着这翁婿二人的反应,只觉得好笑。
还是马秀英率先忍不住,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不由是望着朱元璋吐槽道:
“这朱重八,也是够够的了。
昨日给女婿的赏赐,都是你亲口吩咐下去的,今日见了面反倒装作不认识。”
朱元璋当即没好气的道:
“咋了?”
“咱是皇帝,骂几句又怎么了?他们当臣子的也得受着,岂能没大没小!”
朱元璋故意是脸冲着厨房,提高了声调,故意说给女婿听。
胡翊听了这话,碰巧朱静端也进来,拉着他出去吃梨。
然后一颗梨子切了两半,一半给父皇,一半给驸马。
经她这么分了个梨子之后,胡翊才在院子里待住了。
李贞就看着他们翁婿二人的小表情,他也知道朱元璋总是乱发脾气,所以今日也是故意的不调停。
反正也没有开口,翁婿二人就都不主动开口说话。
李文忠也是猴精猴精的,借着机会跟李景隆培养父子情,一点儿也不搭理。
几个皇子们也都在院儿里各玩各的。
时间一长,朱元璋终究是憋的难受,好像许多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他故意清了好几次嗓子,每次都朝着朱标看去。
朱标无奈,只得是凑到姐夫面前去,开了这个话头儿。
“姐夫,你昨日挨了训,我们都知道了。”
“爹也就是一时气恼,完事儿以后回来,也挺后悔的……”
“咳咳……!”
朱元璋战术性的清了清嗓子,狠狠地瞪了朱标一眼,叫他拣正经的说,不要揭自己的老底。
迫于亲爹的压力,朱标只得是绕过这个话题,极为生硬的转了个场,问出了朱元璋心中的迷茫和疑惑:
“姐夫昨日与爹探讨‘富民’还是‘贫民’之策,这其中所产生的分歧,我很想跟你请教请教,还请姐夫教教我。”
胡翊心道一声,朱标这个滑头,这是替父发问来了。
但这是朱元璋想要了解的,要想让大明的皇帝按自己的方略做事,必然要说服他才是。
无论如何,也得说啊!
胡翊只得是与朱标交谈起来。
“太子有何不懂,咱们一起探讨探讨,至于请教二字就谈不上了。”
朱标点了点头,他就以“甲首制度”作为话题,先询问起来:
“姐夫,能否展开说说爹想出来的那个‘甲首制度’的坏处?”
胡翊一琢磨,这问题看似很简单,但里面包含的东西可就大了去了。
想了想,他在脑子里做了简单的梳理,而后开始慢斯条理的为朱标解惑起来:
“岳丈这个甲首制度的消极影响,可以分成几个大的方面来讲,我先从大明国力与民生凋敝上来说吧。”
朱元璋当即就不爱听这话了,民生凋敝?
他瞪着眼睛往过来看,不过却只能看到胡翊的后脑勺。
胡翊懒得看这位老丈杆子的脸色,早就把后背对着他,这样一来不至于被其影响,阻碍自己输出观点。
他对朱标用通俗易懂的话,尽量解释了起来:
“如今的大明,还未实行‘路引法’,商人们可以相对自由的经商,他们能够从岭南驮着货物到北平、到大同去,也可以从河南拉着货物,卖到江西、福建去。
这一步,商人们自己可以赚取利润,也能购买当地百姓手里的特产,将其卖到别处去。
过关的税收、贩卖货物之后的商税,这些都会转变成朝廷的收入,并且方便百姓们买到所需物品,这一点我说的够不够明白?”
朱标点了点头,“姐夫说的很明白,我听懂了。”
胡翊就又往后说起道:
“这是如今的情况,但若是‘路引法’一旦施行,每百里范围内必须请里长、县衙报批,过州府、行省境内又要报批、登录文书,还限制出行时日的话。
那上头所述,岭南的货物便无法运到河南、北平。
手续繁杂,会导致商人的活跃度严重降低,当地百姓的物品只能在百里范围内售卖。
假使这一片都是种西瓜的,只在百里范围内售卖,大家都卖西瓜,自然就卖不出,只能越发的贱价出售。
最后贱价也卖不掉,瓜农们只能看着西瓜烂在地里,便可能因此而赔钱,以后他们就不种西瓜了。
再说商税这东西,那自然是交易额越多,咱们大明国库收到的商税越多,反过来,是否商税就会越收越少了呢?
‘路引法’限制了商人,南北两地的货物各自不能运送到对面,百姓们买不到所需的商品,生活的便捷性也会降低,久而久之,大家就会回归到以物易物的状态,减少金银、宝钞等钱币的流转。
众所周知,钱币流转越快,朝廷收税便越多;反过来,钱币不流转了,朝廷的商税是不是就要少一大截?
若今年商税收了三百万两,明年变成二百万两,五年之后变成一百万两,甚至更少,朝廷少掉的这笔收入是不会重新长出来的。
那若碰到用钱缺口,这些钱又要从哪里变出来呢?”
胡翊这些话说的很冗杂,但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把饭喂到他们嘴边,一点抽象的概念都没有,可谓是很好理解了。
这下子,不仅是朱标听懂了,就连朱元璋、马皇后还有一旁坐着倒茶的李贞他们也全都听懂了。
朱元璋不会算经济账,这一点从他一开始给宗室们定俸禄的事上,就能看出来。
此时此刻,胡翊这一番账目给他盘算下来,朱元璋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瞪眼、鄙夷了,反倒是严肃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来。
他的心中极为惊讶!
女婿提到的这些干系,他先前并未仔细盘算过啊,这里面竟还有如此之多的门道在里面。
这些东西,在场的人几乎都听懂了,唯独是朱橚还有一点不明白。
他年纪最小,带着几分疑惑,朱棡也过来向胡翊请教道:
“姐夫,我们马上就是做亲王的人了,该当多学些东西,你讲的这些我略有疑问,你能再仔细与我说说吗?”
胡翊点了点头,朱橚便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