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一股百战必胜、自信从容的气度。
猛然听见这道声音,胡翊和朱静端俱都是一惊,而后面带着喜色,转过身去看向那人。
只见一儒将,踏着方步而来。
青衫衬白甲,腰间剑穗轻晃,眉梢凝书卷清润,眼底却藏着沙场淬炼出的沉毅锋芒。
来人指尖轻捻着袖角,往那里一站,眉眼含笑打量着胡翊和朱静端。
时隔三年多,终于再见,朱静端开心地笑着,迈着小碎步快跑迎过去:
“二哥!”
胡翊紧随其后,也来到面前,叫了一声:
“想不到,竟然是二哥回来了!”
李文忠微微颔首,望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开口便是亲切地问道:
“你们都还好吗?”
“二哥,我当然好着呢,不过某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朱静端拿眼斜瞥向身后的胡翊,故意冲二哥使了个眼色。
李文忠笑着看了一眼胡翊,瞬间秒懂,却是收回眼神,逗着妹妹道:
“要依着我看呀,妹夫才没什么大问题,反倒是你,拖着这么沉重的身子还一路小跑,你是心真大啊!”
朱静端这时候却翻了个白眼,拿手往身后一触,正好触碰到胡翊的胸膛,顿时是往后一倚,靠在胡翊怀里,眉开眼笑的戳着胡翊的胸膛说道:
“无妨,你妹夫是大明医圣,能从阎王手里夺魂,死的都能给救活了。”
李文忠拿这个妹妹是真没办法,只好是由着她的性子。
他的目光又重新转过来,一巴掌拍在胡翊肩膀上,沉稳有力的胳膊将自己妹夫拥住,然后问道: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又跟义父闹别扭了?”
“多大点事儿,至于吗?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什么你不在朝为官了,要去游山玩水,真是的。”
李文忠嘴上说的轻巧,觉得在皇帝手下吃亏,这不是什么大事。
胡翊心中却道,你也就是现在还年轻,不了解做了皇帝的朱元璋罢了。
等再过上几年,当你为军户们的恶劣生存条件上折子说话的时候,你那亲舅舅兼义父可不会采纳你的建议,给军户们改待遇的。
他会先狠狠地斥责你一顿,骂的你称病在家,连朝都不上。
再到后面,当你上折子请求朱元璋不要滥杀无辜时。
你这亲舅舅兼义父,直接骂你是胆大包天、一派胡言乱语,还会给你判个斩监候。
也就是马皇后和朱标不断求情,最后才将你免官幽禁在家,真到了那时候,你就不这么说了。
李文忠话音未落,太子的车驾也已光临了府门。
“二哥,不想你竟先到了。”
李文忠点了点头:
“这不,听说胡翊被骂了,我先到妹妹府上来看看他,就见他在此地自暴自弃。”
胡翊翻了个白眼道:
“哪儿就自暴自弃了,这充其量也就是发几句牢骚。”
李文忠就哈哈大笑起来。
不多时,朱静端端着沏好的茶水,叫他们到书房去饮茶。
李文忠却道:
“书房之中哪有意境,到后花园去,我们兄弟几个一边赏景,一边聊着吧。”
“对了,妹夫,二哥连自己出生三年多的儿子都顾不上,先跑到你们府上来,这招待客人总不能只喝茶吧?”
胡翊笑着就去取酒。
一会儿工夫,兄弟姐妹几个便坐在花园的凉亭中,喝酒饮茶,畅谈起来。
“二哥为何回来的如此之快?听说岳丈要像当初迎接徐帅那样,率领百官前去迎你呢。”
胡翊话只说了一半。
被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相迎,这乃是历史上名将们纷纷追求、甚至渴望之事,这种殊荣非是天大的功劳不可得。
若能得如此殊荣,写进史书,更加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面对胡翊的问话,李文忠自然是懂得的,但他却是说起道:
“我与义父、与太子又不是外人,自家人就省了那些个场面,这也不打紧的。”
如果不是朱标开腔,胡翊就真的这么以为了。
朱标这时候忙往里插话道:
“还不是李善长对姐夫发难的事,这令二哥日夜奔袭而回,将大军的指挥差事交给了傅友德。
他本想赶回京中来帮你,却未曾想到此事姐夫自己就给解决了。”
听到这话,胡翊为李文忠倒了一杯酒,然后加上朱标这个太子,兄弟三人一同满饮了一杯。
胡翊提酒道谢,既要感谢李文忠长久以来的支持和挂念,又要感谢朱标一直在朝中为自己开脱和庇护。
若没有他们这两位,即便自己身为驸马,也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这般的顺利。
他们一起喝着酒,话说开了,李文忠便拿胳膊肘戳了戳朱标:
“太子,百忙中抽空而来,你就说说吧。”
朱标显然是有事而来的,他看着胡翊这个姐夫,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
“姐夫,娘叫我来跟你说,别生气,爹那个脾气就是一阵一阵的,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李文忠这时候也开口劝说道:
“妹夫啊,二哥说句难听点的话,你娶了静端,马上又要给我们生下个外甥出来。
就这么多的关系加在一起,你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纵情山水、避世逍遥,这个想法虽好,但恐怕难以实现。”
说到此处时,李文忠张开臂膀伸了个懒腰,不由是叹息了一声道:
“何止是你,咱们两兄弟都逃不掉,还包括文辉他们,未来会有更多、更重的担子在等着咱们呢。”
朱标也是在旁附和着道:
“二哥这话没错,我深居宫墙之中,向往外面的世界多少年了?至今不是还得做太子吗?
偷得浮生半日闲,连这半日闲对咱们来说都是奢望。”
李文忠此时便接话道:
“妹夫今日受气这事儿,太子也在信中跟我说了。
我赶回来看你,就是要跟你说这些,你若是为民争利,能争多少那就争多少。
但需要记住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饭要一口一口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
李文忠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胡翊心太急了。
目标可以一步一步达成,需要有个时间,毕竟路也不是一天就能修出来的不是?
这些事,胡翊其实也很明白。
但朱元璋这种老顽固,又刚愎自用,胡翊其实不相信在这些真正的治国大事上,老丈人会让步?
这毕竟涉及到朱明王朝的根本统治性问题。
朱元璋又是个实用心很强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择手段。
他可以为此牺牲任何人!
胡翊肯定而且确信老丈人的人格,为了利于且方便他的统治,他的这些“里甲制度”定然会推行下去。
历史上,正式推行“里甲制度”应当是洪武十二三年前后的事。
自己今日在华盖殿上的答对,反倒引起朱元璋提前将此事想到,并且心心念念的想要做起来。
只怕此事反倒要提前数年在大明推行,自己这就是好心不成,一个提议又将普通百姓们受罪的时间节点提前了十年。
《商君书》这东西,完完全全就是为君王量身定制的,为了稳固统治,他朱元璋能放着不用吗?
胡翊觉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