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
兵部尚书与侍郎一起参自己的小舅子,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些诡异。
朱元璋就没有下判,叫陈亮往下奏来。
“陛下,臣查证到前几日时,国舅之兄下世,曾调亲军夯土施工,紧急修建墓穴。
调动朝廷军卒,而行私家事,此乃是死罪,何况国舅所调更是陛下的天子亲卫,臣请陛下将国舅革职查办,以正不法之事。”
他话音未落,侍郎朱珍紧跟着附和道:
“陛下,国舅身犯死罪,还请陛下做主。”
这话音才刚落,李信、陈宁、涂节、陈修四人也都出来表明观点,该充红脸的充红脸。
纷纷建议起来,郭兴乃是开国功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请求将郭兴革官罚俸,以儆效尤。
朱元璋心中的不满,还真就被点燃了。
怎么回事?
吏部自打被滕德懋这个自己人掌控后,你们无法搞事,就转而以兵部之名又开始弹劾大臣了是吧?
今日这出列来附和的,有一个算一个,还尽都是李善长所遗留下来的淮西派系。
这更是令朱元璋心生警惕。
更何况,郭兴现在执掌着大半个天子亲军,这是保卫皇宫、保卫京畿的重要力量。
更是他这个皇帝的底气之一。
现在你们抓住这个罪名,要将自己这小舅子的官职罢免了?
那不等于是废了自己一条臂膀吗?
原先,朱元璋还对郭兴抱有一丝观察的态度。
但现在,局势的改变令他开始护犊子起来,一想到这又是自己的亲戚加小舅子,还有淮西派系的人在搞鬼,不知道背地里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连想都没想,当即便开了金口:
“倭寇逃奔台州一事,他不算错,这龙江卫战船是朕调拨给廖永忠的,他因此平定了两广。
龙江卫战力尚未恢复,这是事实,若要因此问责,朕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要认个错呢?”
他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招揽,再加上文官们的事现在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然没有人敢跟他唱反调。
一见没人说话了,朱元璋便做出了裁决:
“此事不必再议,郭兴不算错。”
他便又说起了下一件,为郭兴开脱道:
“至于他修建长兄之坟墓,此事乃朕口头上答应过的,只是你们不知这其中原委,此事不必再提。”
陈亮与朱珍等人,见此情形,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既然皇帝都将罪责大包大揽,李相派给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
郭兴心道一声,这李相不愧是人老成精,竟将陛下的心思揣摩的如此到位。
今日这两番参奏,令陛下对他的态度明确,既然愿意死保自己,想来暗中派人煽动冲击惠民医局这件事,今日也就算过关了。
郭兴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站在朝堂上的胡翊,也已经看明白了局势,丈人要保郭兴。
这个躲藏在幕后搞事的罪魁,一时半会儿是伏不了法了。
那就另寻机会呗。
一个驸马,不可能跟皇帝对着干。
好在他早已有所预见,见到朱元璋如此裁决,虽有些失望,但不会过于揪心此事。
“驸马留一下。”
散朝后,偌大的奉天殿里就只剩下三人。
“太子去请宋濂,女婿随我到华盖殿。”
路上,朱元璋开口便说起道:
“标儿的仁孝名声不能丢,咱可以代替他承受一切骂名,故而今日要与你唱双簧,忽悠这老宋濂一番。”
胡翊当即应承道:
“丈人如何说,小婿照做就是。”
“你就顺着咱的话说,明面上是咱调和你与宋濂的矛盾,实则暗示他标儿与此事无关。”
对于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婿,朱元璋觉得无需要再跟他制定具体的细则。
反正他头脑灵活,四肢也算发达,保准是能应对来的。
胡翊就在丈人的茶桌前侍立,一会儿工夫,朱标便把宋濂带到了。
华盖殿中香烟袅袅。
朱元璋挥动御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和”字。
写好后,正逢宋濂来。
他便令朱标将字张开,问宋濂道:
“宋师,朕这幅字写的如何啊?”
“陛下这字,气势磅礴,其中含杂无尽帝王威严,魄力无穷!”
“真是魄力无穷啊!”
听到宋濂的话,朱元璋是很开心的。
他字写的一般,毕竟不是一开始就侵染此道,所以能占上个气势磅礴,就算不错了。
他便笑着谦辞道:
“宋师夸的咱都快不好意思了。”
随即,朱元璋又写了四字的御笔——“经史传家”,吩咐将这御书的四字交到宫中内务监,制匾后赐给宋家。
得皇帝御赐匾额,宋濂自然是激动不已。
这代表着,他们宋家往后荣耀无边,自有皇帝护持,终大明一朝都可以无忧了。
宋濂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的无以复加。
朱元璋便在此时,冲胡翊招了招手:
“驸马,这个‘和’字,咱也赐予你。”
朱元璋开口很是直白,说起道:
“先前你与宋师多有纠葛,尤其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咱都看在眼里。
这个‘和’字,就是叫你们今后齐心协力,共同为我大明办事,记住了吗?”
胡翊双手接过朱元璋的赐字:
“臣,记住了。”
宋濂赶忙是跪下认错道:
“陛下,此事都赖老臣先前愚钝,与驸马爷无关。
今后自当与驸马爷齐心协力,共同将事情办好,为大明出力办事,在所不辞。”
“好啊,很好!”
朱元璋这时便故意开口强调道:
“太子也给宋师倒杯茶赔罪吧。
朕先前派驸马去宴请宋师,宋师要求见你,朕瞒着你叫驸马前去应付,说你拒绝见他。
此事朕后来一想,虽然把事办成,却又伤了你的名声,今日给宋师倒茶请罪,也算你们师生解除误会,今后一起合力为朝廷办事吧。”
朱标这时便过来敬了一杯茶:
“宋师,先前本宫确实不知道这回事,这其中的误会……”
宋濂哪里会不懂,全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招揽。
这事儿办到这里,宋濂得了皇帝御笔,胡翊捡了老丈人一件墨宝,倒也不算是背锅。
毕竟这馊主意,当初就是他想出来,然后撺掇太子行事的。
既然宋濂也会做事,此事一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送走了宋濂,朱元璋话到嘴边,还是决定将郭兴的事告诉了女婿。
他没有瞒着,而且他相信,若是告诉女婿真相,他因为这件事要对郭兴动手。
则也证明,这个女婿对自己的忠诚有限。
朱元璋当然觉得,胡翊会更加顾全大局,他便开口说出了真相:
“幕后煽动学子们冲击医局之人,乃是你郭兴舅父,你有何想说的?”
既然丈人都明说了,胡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也就说起道:
“丈人,这事小婿也已知晓了。”
“哦,你怎么知晓的?”
朱元璋挺惊奇,这小子真的背着自己查过了吗?
胡翊这才说起道:
“那日与静端闲聊,提起大虎、二虎,静端说这是郭兴舅父的亲卫。
小婿由此得知。”
朱元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倒也正常,朱静端知晓这些不足为奇,他倒还挺庆幸的,自己好歹是把这事儿没有隐藏的告诉女婿知道了。
要不然的话,即便胡翊现在不知道,将来从女儿口中得知此事,自己这个丈人的形象反倒是不光彩了。
此事就此揭过,他便问胡翊道:
“那你有何打算?”
“全凭岳丈做主。”
“哦?惠民医局乃是你的心血,你心中就一点也不气恼吗?”
朱元璋这一问,胡翊也没有隐瞒,开口便道:
“确实气恼。
女婿自认为杀郭天保这事儿,做的没错,但也确实不曾顾及亲戚间的情谊。
此事先不说,后续郭家大舅父因丧子之痛气死,郭家怒而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胡翊明说道:
“郭兴、郭英两位舅父在军营时,确实屡次帮助了我,尤其是郭英舅父。
若没有他,我在保儿哥军营中便难以立足,当初若是办不好差事,也就没有后面与静端成婚一事了。
由此,郭家觉得小婿是白眼狼,倒也有几分道理。”
朱元璋欣慰地点点头,女婿还是很清醒的,并非是啥都不懂。
但他想了想,又问起道:
“话是这样说,以后见了面,你们如何相处呢?”
“打一声招呼而已,若是国事,则同心协力,不计私怨。”
当然了,胡翊还是继续强调着自己的做事准则:
“不过小婿未来做事,还是不会考量人情的,仍要秉公而断。
若有下一个郭天保再出来,依旧会杀,不管他是谁。”
“很好。”
朱元璋点了点头:
“咱也不指望你能跟他和好,能顾大局就成。”
实际上,胡翊真要说出理解郭兴,不记仇这样的话,朱元璋反而不信。
反倒是胡翊这样的回答,朱元璋就挺满意的。
他这时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中书衙署,胡惟庸站在外面,眼睛不时朝华盖殿的方向瞟来,一副极为焦急的模样。
朱元璋便对女婿说起道:
“你叔父似乎有急事找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