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就在眼前。
甚至,这还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杀了此人,一切疑难自然消解。
胡惟庸已经捡起了地上那把锋利的钢刀,目光看向此人时,杀意尽显!
“你我无冤无仇,却来敲诈本相,这是你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了!”
眼见他手攥钢刀,面目狰狞而来。
黑衣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同时闭上了双眼。
他本就是为这一刻而来的。
李相的差遣十分简单,以最小的代价扳倒这位胡相爷。
要么他杀了自己,要么此计不成,以那封通敌书信为由,讹诈他十万两银票。
无论怎样做,为的都是抓住胡惟庸的把柄,然后一举将他扳倒。
如今,气势汹汹的胡惟庸提刀而来。
自然,他的事便算是完成了。
他死之后,只要李善长信守诺言,照顾他家中之人,死也无憾。
然而。
胡惟庸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趁黑衣人闭目等死之际,用刀把一下拍在此人后脑上。
黑衣人大概也没想到,会被这一击打晕在地。
胡惟庸立即将他拖过来,找来绳索,将其绑在书房的圈椅上。
当做完了这些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坐在旁边另一把椅子上,怔怔地出神,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细细梳理起来。
从刚才的几次试探中,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思,需要自己做事,断然不会轻易杀自己。
刺客突然犯了羊癫疯?
等着自己来杀?
这当然是一个好机会,但把刀攥在手中的胡惟庸,第一时间便冷静下来,想起了这件事背后的水深之处。
自己当朝丞相的笔迹,普通人哪里能够接触的到呢?
对方还能将自己笔迹伪造的如此真实,若只是几个杀手,他们哪来的这些手段?
这一切,都指向了其背后另有人指使。
即便杀了此人,毁了这封书信。
指使刺客的那位幕后之人,也定然可以再伪造出第二封书信,乃至于无数封书信……
这没什么用。
他只能是将此人先打晕,然后控制住,再想方设法逼问这个幕后指使之人。
此时此刻,胡惟庸越发觉得这事儿乃是李善长搞的鬼。
平息过了情绪,他才将从此人身上翻出的书信,放在烛光前仔细打量起来。
这每一笔,都是真迹,与自己的亲笔完全一样。
其中的字迹处,笔画流畅自然,还很有自己的书写习惯和特点,且每一笔都无法看出描摹过的破绽。
这就令胡惟庸更加疑惑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莫非这信,自己真的写过不成?
心中带着疑问,此事一时半会儿辨别不出,那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他更加知道,相府这般森严之地,普通人根本是进不来的。
即便是黑夜而来的刺客,难道就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一点声息都不留吗?
家中养的好几条看家犬,那耳朵都是极其灵敏的存在,况且还有那些护院家丁们细心留神。
相府这样大,对方却能精准摸进自己的书房,最关键的是在自己出事后,这么长的时间书房院子里竟然一个往来的人都没有。
这是最反常的。
将黑衣人又捆绑结实了些,这手中的通敌信件,胡惟庸最终并未选择烧掉。
遮掩好,关上书房的门。
他立即便召集全府的下人,一起到书房的院子里来集合。
这个内鬼,他现在就要查!
此事查起来并不难。
除去今日休息的人,可以直接排除嫌疑外,对于今日在书房外侍候的那几人,胡惟庸将他们全部叫过来,重点问询。
这一问,果然有线索。
“每夜本相洗脚时,令人备下夜宵,总会给我端来。
今夜为何不见人?”
一名女婢连忙出来答应道:
“相爷,今夜是奴婢熬的夜宵,方才早些就端过来了,许三却说相爷有气,叫今日所有人都不得伺候,叫回去歇着。”
“许三?”
这人乃是看守相府后门的管事,此刻再去寻,已然寻不见了。
甚至就连他的包袱行李,也一并失去踪影。
寻个人并不难,管家胡忠拿了丞相拜帖,往应天府去了一趟。
丞相家出了贼,王兴宗可不敢含糊,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许三已被抓了扭送回来。
“相爷,小人家中幼子病重,实在无钱去请郎中了。
东集的白五才介绍小人一笔生意,说是来了个给相爷送礼的,又恐被人发觉,此事要办的密不透风。
小人收了对方二十两银子,才从后门将他带来,又诈称相爷在忙,令任何人不得进书房院打扰。”
许三哀求道:
“相爷,小人也是被他人蒙蔽的,也是被蒙蔽的啊!”
胡惟庸当即冷笑道:
“你既是被蒙蔽的,那因何连夜逃跑?”
他其实心中还有一句话,你见过有人身穿夜行衣前来送礼的吗?
这样的人,还放进来?难道不是想要我死?
明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只是不好说。
他只得下令将这许三押了,领着护院去寻白五。
今日这事,他一定要趁还未事发,赶紧把背后凶手全给揪出来,调查出来龙去脉,如此才能脱离干系。
丞相派护院去抓人,此事虽然不妥,但事出有因,可以从权。
手续后面再补也就罢了。
但当胡相府的人,才刚刚找到白五家中时,明明屋中灯还亮着,人却不在了。
就在不远处的秦淮河畔,很快,有人发现了白五的尸身。
河堤上散落着摔碎的酒壶,白五已然淹死在秦淮河中,完全一副醉酒失足落水淹死的景象。
消息传回去,这再度令胡惟庸开了眼界。
天还未亮。
出于关切,王兴宗带人又到相府门外求见。
右丞相家中出了贼,盗窃物品逃跑,这事儿还是要关心着些的。
出于目前通敌信的事,还拿不定主意,胡惟庸并未选择将许三交给应天府,只说是私下里惩戒一番再说。
于这封书信上,胡惟庸看不出任何的仿造笔迹,那便只能转而怀疑,是否是有人将自己的亲笔拼接、粘连,最后伪造出了一封这样的书信?
他倒也颇通此道,毕竟当年没少为李善长暗地里更改公文。
但这书信见了水,想要还原出本相来,却极难。
泛黄的信纸还真就是老纸,脆弱老化的不成样子。
一旦浸入水中,整个纸张都显得烂糟糟的,完全分辨不出拼接造字的痕迹。
这又是对于自己十分不利的一点。
胡惟庸这时候头都大了,却已到了上朝的时辰,只得是将书房的门锁了,先梳洗一番,然后去上朝。
目前也只能等散朝后,再回来处置这里的事了。
胡翊最近上朝很积极。
考虑到不久后要到中书衙门任职,到那时每日都要上朝,还是要提前适应的。
本来今日上朝,主要是为朱元璋昨日的嘱咐,要与他去华盖殿上唱双簧。
但在看到叔父眼袋浮肿,脚步虚浮而来时,胡翊皱起了眉头。
“叔父,可是昨日受了惊吓吗?”
“你看出来了?”
胡惟庸当即是一惊,心道一声怎么侄子就看了一眼,就知道昨夜发生之事。
胡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从他面相和气色之中,看出了几分病气,这才断定的。
再拉着叔父为其诊脉,主要还是长时间熬夜、做事,透支着身体,由此导致的血气亏损。
其他倒还好。
见此,胡翊就提醒道:
“叔父气色难看,近来需要多加休息。”
“哦对了,听叔父之言,昨夜果然受到了惊吓?
怎么回事?”
“唉,散朝后与你细说吧,陛下将至,恐怕来不及了。”
今日的朝堂上,朱元璋刚来还没多久,淮西派系便率先发难。
倒是出乎胡翊的意料,因为他们竟然是针对郭兴发难了。
自至正二十四年正月,朱元璋自立吴王同年,便新建了十七卫亲军指挥使司,后改为南京亲军卫指挥使司。
郭兴作为整个皇帝亲卫的统军元帅,包括沐英统领的金吾前卫营等周边各营在内,其实都在他的管辖之内。
天子亲军大都执掌在他的手里,可谓是个极受皇帝信任的角色。
而今日,兵部侍郎朱珍出列来,率先陈奏道:
“陛下,臣今日有本参奏,弹劾国舅郭兴拒调龙江卫水师平倭,致使倭寇流窜台州,毁坏大小商船二十余只,损失惨重。
请陛下治其贻误军机之罪。”
朱元璋接过奏折,将其中所奏之事看了一遍。
这事儿的主因在于,不久之前,一伙千余人的倭寇登陆了太仓刘家巷,此地距离南京大约不到三百里。
这些倭寇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机动性灵活,于是才请调龙江卫协助堵截平倭。
此事被郭兴拒绝,致使原本大概率可以清剿的倭寇走脱,流窜至台州后又做下了大案。
这才有台州二十余艘商船的被劫之事发生。
兵部奏报了此事,朱元璋当即召来郭兴问话。
对于此事,郭兴便回复道:
“陛下,咱们龙江卫的船只,在去年平两广之际,大都交予廖永忠所部带去。
之后船只乃是新筹建的,水军亦是新募,夜战能力极弱。
这些亲卫军职责所在,自当以拱卫京畿安危为己任,臣不可冒险调动龙江卫水军,诚恐有失,望陛下明察。”
这事儿要掰扯起来,其实龙江卫的战力削减,也与朝廷北伐、南征有关。
当初从龙江卫调船的事,就是朱元璋自己下的令。
这事儿骂郭兴怂,也对。
要说他情有可原,似乎也没错。
念在台州商船损失,郭兴又确有些责任,朱元璋心中其实是想借机罚他的。
但兵部尚书陈亮此时出列,当即又奏出了另一件事。
“陛下,臣亦有一本,参国舅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