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又是一惊!
他随后紧紧再将胡翊一番打量,在心中升起阵阵挫败感的同时,又满怀着不可思议与几分震惊在内。
如此巧妙的计策,竟是眼前这个二十几岁出头的胡驸马所为吗?
他忽然浮起在心头的不甘,在这一刻反倒减轻了几分。
驸马若有这般高明的手段,自己屡次被他所制,倒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往常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个近七十岁的大儒,吃的盐比胡翊走的路都多,却常常为胡翊所制,总觉得憋屈,觉得对方仗着皇帝的宠信与驸马身份作威作福。
但今日看来,他便有几分释然了。
能想出这等高明之策的人,自己斗不过是对的,也不该与他为敌。
宋濂这时候便起身,过来躬身施礼,准备告退。
“驸马爷请放心,属下答应之事,知道该如何去办,连夜就写。
陛下何时须用,宋濂听招呼就是。”
胡翊点了点头:
“如此,我送宋师出门。”
胡翊拍了拍宋濂的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拍一个快要七十岁的老臣的肩膀。
这事儿看起来怎样都有些滑稽。
就在临出门的那一刻,胡翊却是凑在宋濂耳边,忽然又多话了一句:
“章溢大量买入孤儿,灌输仇恨,之后送进宫中企图荼毒皇子、皇孙之事,不知宋师知晓吗?”
听到这话,宋濂的瞳孔皱缩,猛然间吓得周身一颤,差些摔倒在地。
胡翊为何要扶一个老臣的背?
这一扶,从宋濂的反应来看,此事他显然是知情的。
无论他是否参与进来,至少,他知情。
何况,章溢生前的至交之中,宋濂可以排在第一位。
胡翊今日这一问,自然是问在实处上了。
一见这话问出来,宋濂的嘴唇都开始发紫,惊得面色惨白。
胡翊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滚落,瑟瑟发抖起来,却在此时又安抚着他,说明道:
“宋师不必惊慌,先前的话还算数,这只是本驸马好心给你提个醒。
有些事,不如趁现在早早的交待,陛下既要用你,自当不计前嫌,倘若错过这一次机会,日后再被纠察出来,那可就另说了。”
宋濂紧跟着点头。
今日接连挨了这几棒子,早已将他打的是六神无主,心思紊乱。
现在驸马提了这个醒,更是令他连伪装的事都忘了,不过这一次的提醒,确实是胡翊发了一次善心。
毕竟收下宋濂这等大儒,将来要同朝为官,同僚间的关系还是不应闹的太僵才是。
而宋濂在听到今日这些话,就连方才心中的不甘,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心中不再有任何不服。
因为他总算明白了,驸马要用这三尺白绫杀他,还要灭他们宋家九族,这并非是简单的威胁与逼迫。
原来是章溢所行之事,早已经事发了!
他当初虽然未与章溢合流,但却默许了此事,此等罪名一旦查下来,宋家必将倾覆!
心知驸马不是在害自己,还好心提醒,心中最后的一点不服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宋濂望着这位驸马爷,此时心情更加的复杂。
他最后恭恭敬敬地朝着胡翊三拜。
这三拜,却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然后才出离了文华殿,缓缓去向宫外……
“这驸马手段之高明,完全出乎意料,恐怕就算他不从政,熟读经学后也可以成为当世大儒。
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啊!”
宋濂感慨着出了宫。
等他离去后,内室之中,朱元璋和朱标父子这才从中走出来。
朱元璋故意冷着一张脸,上来先瞪着女婿,沉着声音质问道:
“怎么?
咱这个皇帝还没同意免罪,你就敢替咱做主了?”
胡翊心道一声,这狗曰的,当初不是你叫我看着办的吗?
胡翊当即便道:
“是小婿失职,这就追回宋濂,把刚才对他说的话都不作数了。”
胡翊说罢,立即起身就往外跑。
他还就不信了,用区区一个宋家换回皇帝掌握整个科举,如此小的代价办了这么大一桩延续大明国本的大事,你这老小子还会觉得不划算?
要知道这种事,后续付出多少人的性命,你的皇子皇子付出多少艰辛,甚至丢了性命都拿不回的东西,老子轻而易举帮你夺回来了,你还不愿意了?
何况,胡翊先前也跟朱标略微就这个底线的问题,多少提了一些,朱标也都觉得可行。
他将此事办的如此漂亮,朱元璋还以这副冷脸以待,胡翊真想照着老丈人那张脸上狠狠地抽几巴掌。
这下一见他撒腿要去追宋濂,朱元璋急了。
“回来!”
“咱答应了么,你就私自做主?”
他望着这个女婿,明知道他的故意的,可一想到女婿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自己上来冷脸跟他开玩笑也有些不合适。
难得朱元璋也有个道歉的时候,只好罕见的服了个软:
“咱就是说个玩笑话,你今日这一桩,乃是大功,咱都记着呢!”
朱元璋明说道:
“咱日后把你的功劳全部刻在免死铁券上,别人免死一次,给你胡家免死两次。
用这般好处来奖赏你,就不要再生咱的气了。”
靠!
胡翊正在喝水呢,被他这一句话吓的差点把自己呛死。
要你老朱家的免死牌,还是免死两次的牌子?
我穷疯了是吧?
一块催命符不够,还来一块威力加强版的?嫌胡家死的慢是吧?
胡翊当即请辞道:
“岳丈,胡家绝不要任何免死铁券,知道这是您对女婿的疼爱,但我胡家坚决不受!
只要走的直,行的正,就不怕那些灾祸降身,这东西于我们这些心正之人没有半点用处,小婿坚决不受。”
“呦呵。”
朱元璋心道一声,这女婿,咋就这么好呢?
别人巴不得咱赐下一块免死铁券,将来子孙犯罪好求一条活命。
怎么到你这里就啥都不要了?
胡翊可不是不要,但你老朱赐的这破玩意儿,你自己都没兑现过。
空头支票而已,我疯了,拿这玩意儿承你的情?
倒还不如推辞掉,叫他赏赐点别的给自己。
可这些朱元璋就又纳闷儿了。
“嘿,给啥都不要,你功劳越叠越高,你叫咱咋封呢?”
他越是发愁起来,最后只得不再想这件事,转而开心的道:
“走,咱爷仨儿今日好好在宫中吃一顿御膳,今日都没咋吃饭,饿坏了。”
朱元璋心中狂笑不已,女婿这事儿办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有了宋濂搞背刺,一旦举子们的罪名坐实,他这个士林领袖亲自出来认为有罪。
如此,文官们攻击自己的话,就全都站不住脚,到时候拿着这些罪名收拾文官,就跟砍瓜切菜没什么区别。
最后再从翰林院找一批学士,将紧要位置的文官们都换成皇帝自己人,先完成权力上的替换,将权力往自己这个皇帝手里攥。
到那时候,慢慢掌控在手,全都换成自己人,就可以将自己的意念推行下去了。
接下来的一日,宋濂依旧在称病,暗中却在为胡翊嘱托的事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朝堂之上,朱元璋再度选择隐忍了一日。
这一日,文官们叫嚣的声音更大了,足足一百八十八名各级文官跪在奉天殿外,请皇帝收回成命。
奉天殿上,朱元璋气恼的喊出了一定要诛杀带头举子的话,还一定要严惩冲击惠民医局的全部举子,将他们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他这一次自爆,就完全是进一步激化与文官们之间的矛盾,再一次进行钓鱼执法。
果不其然,文官们都快被钓成翘嘴了。
宋濂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作用,将当夜文官们秘密集会的内容,悄悄写成密折奏与皇帝。
文官们今日人数更多,找来了京城之中所能网罗的绝大部分同僚,要上一份三百人联名的劝谏书!
朱元璋暗暗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李相府。
今日在李善长的居所之中,来了一位稀客,正是刚刚回京,准备述职的廖永忠。
“道寿啊,近来可还安好?”
李善长坐在主位上,示意一位妙龄女子将杯中的乳汁倒出,递到老部下的面前。
“回李相的话,属下近来都还安好,此次回京,本是为回复陛下战船改商船的示意而来,并请驸马随我一道去验商船来的,还未进宫述职呢。”
李善长点了点头:
“陛下要重开海禁的事,老夫也曾听说,不过咱们这位胡驸马爷,目前怕是没有时间去看商船了。”
李善长说到此处时,笑的十分阴险。
“属下也已听闻此事。”
廖永忠便借机问道:
“李相,老兄弟们此番难得进京,有何能为您效劳的?
那胡翊与举子、文官们斗的正酣,咱们此时难道不去浇点油,助涨一番气焰吗?”
李善长嘿嘿笑道:
“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依我所料,陛下这两日就应当受不住,要妥协了。
老夫看风向多年,此事断然错不了,一个皇帝杀不了三百多位文官,况且那些举子们又很麻烦,他如何敢堵上自己一世的名声,来行此霸道之事?
咱们不如就将这把火,再往大里烧他一烧,你明日上了朝,先找几个文官狠狠地殴打他们一顿!
若你一人之力不够,那便多找几个老兄弟们一起行事,记住,要以你们在军中佩服胡驸马的行事与威望,见不得他受委屈,要以为胡翊出头殴打文官,再度挑起文官们的仇恨。
此仇一旦加剧,陛下再也不能沉默,就该逼着他做抉择了。
要想息事宁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对咱们这位驸马爷下手,胡翊只要被免去了官职,又是此等大事污点,今后他都难堪大用,陛下也必不能再重新用他。
到那时,老夫下一步的谋划一出,咱们再一起扶持那位新丞相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