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铸神色未动,声平如水:
“不过我可告诉你,二娘财物亏空——”
“是因她把钱都填了相好的无底洞。”
公孙兰眉尖微蹙:
“她的相好……究竟是谁?”
语带寒意,
“竟能挥霍如流水?”
萧铸目光骤凝,如剑归鞘:
“金九龄。”
“什么!!”
公孙兰朱唇微启,惊色难掩。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她耳中。
金九龄——
六扇门第一块招牌。
红鞋子明为江湖杀手,暗奉朝廷。
组织的人,怎会与六扇门的人纠缠不清?
她眸中疑云翻涌:
“金九龄是谁,你我都清楚。”
萧铸颔首:
“自然。”
金九龄。
少林四大神僧苦瓜大师的俗家师弟。
江湖无人不晓。
他眼不算大,也不算亮。
但见过的人,看过的事——
就像刀刻在石上,永世不忘。
衣必绝品,饰必时新。
一柄千金的折扇,
既可摇风,亦可夺命。
认穴打穴,已是顶尖。
诸般技艺,无一不精。
非佳酿不饮,非绝色不近,非骏马不乘。
可他并非生来富贵。
幸好他生财有道——
鉴古辨画,相马识途,
仅此二者,已够他挥金如土。
更何况他英俊年少,风度翩翩。
纵情风月时,往往不费分文。
旁人千金难买一笑,
他却常能不花一钱,便得佳人倾心。
故而他的日子一向富足,人也保养得宜。
看上去哪像令黑道丧胆的名捕?
倒更像是个走马章台的风流客。
公孙兰倏然抬首,眼中惊澜骤起:
“金九龄竟与我们红鞋子的人有染?”
“他这般行事,与那副正道楷模的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
萧铸声淡如古井无波:
“当然。”
他袖手而立,字字如冰,
“因为他就是绣花大盗。”
“什么?!”
公孙兰音调骤扬,如琴弦崩裂,
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萧铸续道,语声似铁:
“绣花大盗犯案累累,卷财无数。”
“此刻必如惊弓之鸟,藏于暗处。”
他略顿,如寒刃微转:
“你红鞋子中的二娘,与金九龄几名心腹——”
“皆涉此局。”
目光如电,直刺公孙兰:
“你如今要做的,是查出那笔财富……”
“藏在何处。”
公孙兰眸光骤凝:
“那你呢?欲往何处?”
萧铸袖手而立,声淡如烟:
“我去青楼。”
公孙兰双目骤睁!
像被冰针刺破满池静水:
“你竟当着我的面——”
“说要去那等地方?”
萧铸坦然:
“不错。”
公孙兰语带惊澜:
“从未有男子……敢在女子面前如此直言。”
萧铸淡笑,如远山落雪:
“我既说了,便有了。”
在公孙兰那满是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萧铸转身离去……
……萧铸走之前,又见了薛老太太一面。
他站着。
薛老太太立刻也站了起来。
坐?
她不敢。
“不必如此。”
萧铸的声音很淡。
薛老太太躬身。
“怎敢不如此?”
“您的身份,我懂。”
“在您面前,我没有坐的资格。”
萧铸微微颔首。
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还有一事,”薛老太太道,“此方……多谢您。”
随后,萧铸到金针山庄取了些铸剑材料!
薛老太太为打造那些特殊金针,本就备了不少这类材料。
他取走这些,两人却仍算互不相欠,甚至说,金针山庄还欠着萧铸的情分,毕竟,他曾为山庄铸过一把剑。
这段时日,萧铸一直在此地铸剑。他铸成了一柄青霜剑,还将无相剑法教给了薛冰。
只是不知为何,萧铸特意叮嘱薛冰,非到万不得已,不许出剑,更不许动用这套剑法。薛冰一一应下了。
薛老太太曾见过那套剑法,端的是厉害非凡,论精妙,绝不输于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这类成名已久的剑术。
萧铸微笑。
无相剑法的精妙,自然不输那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要知道这剑法来头极大,源自梁羽生笔下《女帝奇英传》里的天下第一高手优昙神尼。
这位神尼曾在武周时期任女官,后来遁入空门,师承妙玉,一身无相剑法臻至化境。
她座下弟子如武玄霜等人,
而武玄霜手中那柄名剑,正是青霜剑。
如今萧铸铸成此剑,自然也得了这套厉害的无相剑法。
……
怡情园,这便是那青楼的名号。
在怡情园的花单之上,首位便是欧阳情。
听闻她最厉害之处,便是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无论你是青灯古佛相伴的和尚,还是头顶光秃的秃子,只要你囊中有钱,她便会将你视作世间最可爱之人。
于她所从事的行当而言,拥有这般本事,便已足够立足。
更何况,欧阳情生得极为貌美。
她那白皙娇嫩的脸蛋上,镶嵌着两个迷人的酒窝,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
她的一双眸子,仿佛藏着无尽的柔情蜜意,但凡被这双眼睛瞧上一眼,男人总会生出一种飘飘然之感,好似瞬间成为了天下最幸运之人。
当然,这种飘飘然的结果,可不只是身心愉悦,就连口袋里的钱财,也会不由自主地往外飘。
像她这样色艺双绝的头牌姑娘,向来是不缺客人的。
此刻,欧阳情的房间里便有一位客人,只是这位客人颇为特殊。
他的头顶光滑锃亮,在光线的映照下甚至反射出光芒。
世上秃头之人并不罕见,然而,头上不仅有结疤,还在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的秃头,可就不多见了。
没错,这是个和尚。
这和尚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袈裟,脚上趿拉着同样破旧不堪的草鞋。再看他的模样,方面大耳,颇具福相。
堂堂和尚,竟逛起了青楼,实在是荒谬至极。
或许也就比那净身入宫的太监逛青楼,好那么……一点点……
那和尚闭着眼,低着头。
像一尊被摆在红尘里的泥菩萨。
连斜倚在锦榻上的欧阳情,都不敢多看一眼。
欧阳情忽然笑了。
笑声像春风里的桃花瓣,一片片落在人心头。
“大师,”她眼波流转,“你是神仙吗?”
和尚慌忙摇头。
摇得像风中颤抖的芦苇。
“我只是和尚,”声音低得像蚊蚋,“不是神仙。”
欧阳情嫣然:
“在我这儿过夜,价钱可不低。”
“大师每回来,却什么也不做……”
她忽然凑近几分,吐气如兰:
“难道不是特地来给我送钱的神仙?”
和尚的脸霎时红得像烫熟的虾。
“我……我……”
他结结巴巴,像被抽走了舌根:
欧阳晴又笑了。
笑得很轻。
像花瓣落在湖面上。
“还是说……”
她眼波流转,“和尚你已动了心?”
“偏你不能还俗。”
“又爱吃醋。”
“见不得别人在我这里过夜……”
“才想出这么个蠢法子?”
老实和尚的脸红了。
红得像烫过的酒。
他死死盯着地面。
仿佛地上能看出一部佛经。
欧阳晴笑得更欢。
“和尚逛青楼……”
“自古少见。”
“倒被我撞上了。”
门忽然开了。
风,随着人影卷入。
萧铸站在那儿。
上官雪儿静静立在他身后。
他嘴角带着笑。
一丝看不透的笑。
“女施主,”他开口,“这话,你说错了。”
欧阳晴抬眼。
目光撞上他身影的刹那——
她整个人忽然静了。
——她见过很多人。
富贵的。风流的。狠戾的。
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神秘本是无形的。
可在他身上,却成了形。
像黑夜凝成了人。
像风有了轮廓。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想缠着他一辈子。
想探尽他所有的秘密。
哪怕那些秘密会杀人。
萧铸的声音很缓。
像古井深处的水。
“和尚逛青楼……并不罕事。”
他顿了顿,又道:
“要知道,有些佛子佛孙,打着‘开光’的名义渡人。|”
欧阳晴摇头。
“你胡说。”
“再荒唐……也不至如此。”
萧铸却笑了。
笑意很淡,像远山的雾。
“还有更荒唐的。”
“连少林寺的方丈都在外生儿育女,将佛祖做成了牟利的生意。”
欧阳晴怔住。
老实和尚猛地合十。
“阿弥陀佛……”
“离谱。”
“太离谱。”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