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躺在万梅山庄柔软的床榻上,胸口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旧如剑锋般锐利,不,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凝的锋芒,只是那份锐利中,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从容。
受伤昏迷的这些时日,西门吹雪想了很多。
他七岁学剑,十四岁便已成名,在遇上萧铸之前,从未尝过败绩。
即便是青衣侯习得第一代紫衣侯的剑术,最终也败在了他的华光剑道之下。
如今,他败了。
可败了之后,西门吹雪却仿佛看到了一束光。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人生本应是没有光的。
他注定与世隔绝,如苦行僧般独行,尘世间的喜乐与他无关……没有享受,没有妻室,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他的一生,便如寒冬里的梅花,独自在风雪中绽放,寂寞无孔不入地浸透每一寸肌肤,而他必须忍受这份寂寞。
然而现在,所有的寂寞、骄傲与荣誉,都被萧铸那夺命第十四剑,彻底粉碎了。
落败之后,西门吹雪反倒静了下来,望着虚空,恍惚间似是触到了武道新境的轮廓。
他转头看向床边,萧铸正站在那里。
此时,萧铸开口道:“你的乌鞘剑,已被我击碎。”
西门吹雪平静应道:“我知道。”
萧铸又道:“日后,我会为你重铸一柄剑。”
西门吹雪闻言一怔,随即问道:“是怎样的剑?”
萧铸只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他没有多言,这柄剑并非《虹猫蓝兔七侠传》中的七剑之列,而属另一系列。
萧铸不多说,西门吹雪也便不再追问,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对新剑的期许。
此时此刻,陆小凤端着温热的汤药走进房内,见西门吹雪正倚在榻上养神,便轻手轻脚走过去,一勺一勺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药汁微苦,西门吹雪脸上依旧覆着冰霜般的冷意,没什么动容的神色,却还是配合着一口口咽了下去。
喝完最后一勺药,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想做什么,我随你走一趟便是。”
陆小凤眉头一蹙:“可你的伤……”
西门吹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伤不妨事,剑术未废。何况,我的医术,应付这点小伤绰绰有余。”
陆小凤望着他,终究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西门吹雪这人透着古怪……从前在江湖上,不管是重伤还是中了奇毒,只要一回万梅山庄,不出几日便会痊愈,快得让人咋舌。
西门吹雪从不肯说万梅山庄的一个秘密。
那山庄的地下,正藏着一口千年神泉,
西门吹雪动作蓦地一顿,目光转向陆小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想让我为你做事,你得付出些代价。”
陆小凤挑眉:“什么代价?”
西门吹雪的视线落在他标志性的两撇胡子上,缓缓道:“胡子。你把胡子刮干净,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受伤的西门吹雪曾独自带着萧铸潜入万梅山庄的地下。
这里漆黑如墨,唯有一口神泉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微光……那是千年神泉。
“你战胜了我,按江湖规矩,万梅山庄本该归你。”西门吹雪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你并未索要,这份情,我记着。这神泉的秘密,便赠予你。”
他舀起一瓢泉水递过去。
萧铸接过,轻轻饮了一口,瞬间只觉一股清冽之气顺着喉间滑入,随经脉游走全身,
“此泉确是妙物。”萧铸赞叹道,“可解百毒,疗重伤,常饮更能静气凝神,于练剑大有裨益。”
西门吹雪颔首默认。
萧铸却忽然抬眼,目光深沉地看向他:“万梅山庄现身江湖不过你这一代,偏偏就建在这神泉之上。寻常势力寻一处天材地宝尚且难如登天,你一人独居的山庄,何以得此机缘?”
西门吹雪沉默着,并未作答。萧铸也不再追问,但心中已然明了……万梅山庄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它的背后,定然藏着一个庞大的势力,无数双眼睛正透过这山庄的阴影,注视着江湖的风起云涌。
铸剑楼一行人很快离开了万梅山庄,陆小凤与花满楼也随之启程。
西门吹雪并未与他们同行,他与陆小凤等人约好碰面的地点后,便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素来孤僻的西门吹雪,本就不习惯与旁人结伴赶路,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性格。
长久以来独来独往的他,也不愿与人相处过久……同时他总觉得,相处日多,自己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甚合理之处,便会无所遁形。
……萧铸打算为花满楼铸一把剑,因此除了陆小凤,花满楼也待在铸剑楼的一层。
此刻陆小凤摸了摸原本长着胡子的地方,那里如今光溜溜的,这感觉实在别扭,就像一个头发浓密的人突然被剃成了光头。
接着,不管是萧铸、花满楼、司空摘星,就连上官雪儿这小丫头看他时,眼神里都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这让陆小凤更觉尴尬,坐立难安。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也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在看什么?难不成你们有什么洁癖、怪癖?”
此刻,花满楼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意,开口说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大家都见过;可两条眉毛的陆小凤,怕是没几个人见过呢。大伙儿自然好奇得紧,只可惜我这双眼睛看不见啦。”
司空摘星在一旁笑起来,打趣道:“陆小鸡,你可听着,以后要是有求于我,可得有觉悟。”
陆小凤挑眉:“凭什么?”
司空摘星嘿了一声:“四条眉毛的你、两条眉毛的你,我都见识过了,就差没见过没眉毛的陆小凤了。往后你真有事求我,记得把剩下那两条眉毛也刮干净,我倒要瞧瞧新鲜。”
陆小凤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的:“我陆小凤就算是死,从悬崖上跳下去,也绝不会求你半件事!”
司空摘星却不以为意:“那可未必。你别忘了,我如今有了青光剑,将来必定是一代剑客。你陆小凤向来麻烦缠身,保不齐哪天就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陆小凤一时语塞,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话倒也未必没有道理,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呢?
铸剑楼二层的火光渐歇,萧铸放下手中的铁锤,额角还挂着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他随手用布巾擦了擦手,迈步走下楼梯。
静静躺着的是那块从花满楼处得来的“流星尾芒”。
这铁性子奇特,需得日日以内力敲打淬炼,直到某个雨天,方能褪去顽石之相,显露出真正的锋芒……那才是铸剑的真正开始。
是以这些时日,萧铸每日都会在二楼熔炉边耗上一些时间,雷打不动。
刚走到一楼,陆小凤的目光便落了过来,带着几分试探与恳切。
“先生,有件事想请你相助。”
见萧铸停下脚步,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我们正打算过为大金鹏王朝去讨个公道。不知先生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去?”
萧铸道:“西门吹雪已应下出手,有他在此,天下事还有办不到的?”
陆小凤闻言苦笑,指尖捻着那两撇标志性的胡子:“我常说,当今武林能臻巅峰者,不过五六人而已。霍休与独孤一鹤,便在其列。”
上官雪儿按捺不住好奇,眨着眼睛追问:“那剩下的三四位又是谁呢?”
陆小凤屈指细数:“少林大悲禅师,乃数百年来唯一将《易筋经》修至圆满之人,自当算一个。武当木道人,身为长老,内外功早已登峰造极,却乐得做个闲云野鹤,鲜少出手与人争锋,这份境界亦在巅峰之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流云,续道:“再者便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与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二人剑法灵妙绝伦,堪称当世双璧。”
话音微落,他话锋一转,望向萧铸,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当然,还有萧铸先生你。身为那一脉的传人,你的身手深不可测,依我看,便是争个天下第一第二,也绝非妄言。”
萧铸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眼角眉梢都漾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陆小凤见状,忽然皱起眉,语气里带着点困惑:“从先生这笑声里,我倒听出些不对来。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紧盯着萧铸,“难道先生并非那一脉的传人?”
萧铸脸上的笑意未减,眼神却深了几分,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陆小凤,慢悠悠开口:“你这么想知道我的真正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