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万马,竟仓皇退散。
扬起漫天烟尘。
白将军冲到窗边,目眦欲裂:
“回来!”
“谁让你们退的!”
他的副将勒马回望,眼神冰冷:
“你竟敢造反?”
“我们岂能跟从!”
白将军怔在原地:
“造反?我何时......”
他猛然转身。
看向原东园。
看向萧铸。
萧铸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却仍有迷雾未散。
他拱手:
“老庄主,请讲。”
原东园负手而立。
窗外残阳如血。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惊龙之极,不在伤敌。”
“而在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目光掠过空荡长街:
“他们看见的,不是我。”
“是他们最怕见的人。”
“以为自己做了最惧之事。”
“所以——”
“不战自溃。”
萧铸长叹。
这一次,他真正动容。
“直指本心......”
“惊龙神功的最高境界,竟是如此。”
“厉害。”
“当真厉害。”
白将军的指节捏得发白。
“所以......他们刚才以为见到了皇上?”
“以为末将在......造反?”
原东园枯瘦的手指轻叩窗棂。
“你总算明白了。”
冷汗浸透戎装。
“那......末将的下场?”
“他们此刻正在进宫的路上。”
原东园望向长街尽头,“看见巷口闪过的刀光了吗?”
“那是等你自投罗网的亲兵。”
“可这是诬陷!”白将军嘶吼。
“一个人说是诬陷,十个人说是诬陷......”
原东园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
“但当三千将士都指认你谋逆——”
“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白将军突然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面圣!陛下明鉴!”
“七日。”
原东园吐出这两个字,像在宣判。
“惊龙极境只能维持七日。”
“这七日里,所有目睹幻象的人都会越来越癫狂。”
“除非用你的血——”
“才能洗净他们眼中的魔障。”
“否则,他们会发疯,会死。”
他忽然转身,瞳孔里映出将军惨白的脸:
“你说,陛下是会保你一个武夫......”
“还是选择安抚三千名随时会哗变,会死的将士?”
白将军踉跄后退。
铠甲撞上梁柱发出闷响。
他张着嘴,却像离水的鱼。
眼泪混着冷汗砸在青砖上。
“不该......这样的......”
他沿着梁柱滑倒在地。
直挺挺地吓晕了过去。
萧铸望着原东园,心中暗惊:
这老庄主的修为,竟已到了这等境界。
原东园似有所觉,淡然道:
“不必惊讶。这不过是惊龙神功的极致。以你的内力修为,若再修习摄心之术,也能做到。”
萧铸点头:
“确实。”
原东园轻抚着手中的秘籍,叹道:
“我将诸多幻术要诀,都融入了这本金龙秘籍。可惜...”
他摇摇头,“此后怕是再无人能继承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这些年来苦苦支撑,就是为了再见萧铸一面。
如今心愿已了,也看透了萧铸的来意,忽然觉得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父亲。”
原随云缓步上前,轻声道:
“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原东园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好。”
“我们去神剑山庄看看。”
“还有那些老朋友...”
“也该去见见了。”
小巷幽深。
江玉郎缩在墙角,浑身发抖。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可怕...”
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刚才那一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萧铸那伙人...
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连白将军的千军万马都奈何不了他们?
他越想越怕。
转身就要逃。
“你在怕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江玉郎猛地回头。
月光下,一人缓步走来。
青衣长衫,面如冠玉。
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爹!”
江玉郎失声叫道。
来的人正是江别鹤。
“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
江别鹤神色凝重。
“现在,立刻跟我离开这里。”
他一把拉住江玉郎的手腕。
力道很重。
父子二人快步想走出小巷。
有些人,离得越远越安全。
突然萧铸的声音传来。
很轻。
却像一道锁链。
“过来。”
江别鹤的脚步。
猛地顿住。
江玉郎的手,在他掌中颤抖。
“爹...”
“我们走不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
江别鹤的眉头,锁成死结。
他怎能死在这里?
多年经营,步步为营。
除了燕南天,除了移花宫那两位...
这江湖,还有几人能与他为敌?
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慷慨赴义的侠士。
“尊驾有召——”
声音洪亮,传遍长街。
“江某岂敢推辞!”
他转身。
拉着儿子,走向酒楼。
步履从容,衣袖生风。
他演技很好,在众人眼中,此刻他是赴义的英雄。
江别鹤的戏,演得极好。
他一句话。
一个眼神。
便让整条街的武林人都站了出来。
“江大侠!”
一个精瘦汉子抱拳:
“在下蜈蚣神,愿随您走这一趟!”
“江大侠!”
又一个红衣女子上前:
“赤练蛇愿同往!”
“江大侠!”
三个粗豪汉子齐声道:
“我等山西三友,愿陪您共赴!”
忽然——
七道剑光闪过。
不!
是七个人。
但每一个人,都好似一把剑一样。
那是七个身穿道袍的人。
他们子旁观茶楼上飘然落地。
长街顿时哗然。
昆仑七剑!
不少人认出来了。
竟是昆仑七剑!
为首的藏翼子抚剑而立:
“我等早想站出来,现在陪同江大侠去会会这位高人。”
江别鹤拱手环视:
“多谢各位仗义。”
“有诸位同行——”
“江某何惧?”
他转身。
踏步。
走向酒楼。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江湖人。
这一刻,他是众望所归的大侠。
是挺身而出的英雄。
只有袖中微颤的手指,知道真相。
这座酒楼名为玉楼东,在金家人的打理下,势必将长久地经营下去。
玉楼东以淮扬菜与湘菜的融合风味起家,一道麻辣仔鸡颇为知名。
萧铸自然也知晓这处所在,他清楚玉楼东会随时代浮沉,却终究能绵延存续,尤其是其中一道开屏财阀桂鱼,日后定会闻名天下。
此刻,江别鹤等人仍在楼梯上拾级而上,
萧铸的目光穿过栏杆,落在为首那人身上。
嘴角微扬。
“你们看此人如何?”
俞子牙与身旁几人交换眼色。
“确非寻常。”
“三言两语,便能聚拢这许多江湖人。”
“这等手段...”
“不是大侠,便是大恶。”
不多时,江别鹤便到了。
萧铸也看清了来人——他虽已人到中年,却依旧风神潇洒,周身透着一种近乎完美的气度。
这种感觉很难言说,只能说他与花无缺的气度路数相近,都能用“完美”二字概括。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门开。
江别鹤站在门口。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下江别鹤。”
他拱手,姿态无可挑剔。
萧女史抬眼打量。
“江湖传闻,”
“江南出了位了不得的人物。”
“说是燕南天之后,唯一配得上『大侠』二字的。”
“想必,就是阁下?”
江别鹤的笑意深了几分。
“江湖朋友抬爱。”
“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他的话很谦逊。
眼神却很坦然。
萧铸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江别鹤。
没人知道他为何这般注视,唯有萧铸自己清楚,他在看江别鹤的演技,看这场戏能演到何时。
江别鹤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群人里,萧铸才是核心。
从众人站立的方位,到说话时频频投向萧铸的眼神,他早已判断出这一点。
此刻,他更发现萧铸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玩味。
江别鹤心想,萧铸对自己这位“江南大侠”想必还是颇有好感的。
自己可是江南一带公认的仁义大侠,号称“仁义无双”,堪比当年的燕南天。
江别鹤转向萧铸,拱手。
“这位公子唤江某前来,有何吩咐?”
萧铸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
“只是好奇。”
“好奇在下?”江别鹤微笑,“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他身后,昆仑七剑纷纷点头。
目光中尽是钦佩。
昆仑七剑藏翼子忽然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江大侠才是真侠者!”
“我昆仑七剑曾拜访江府——”
“谁想一代大侠,住的竟是那般朴素的院落。”
昆仑七剑另外一人接口:
“那院子原是江大侠挚友诸葛云的。”
“后来诸葛云举家迁往鲁东,便赠予了他。”
江别鹤连忙摆手。
神色黯然:
“莫要再提。”
“未能保住院子旧貌......”
“实在愧对故人。”
风吹过他的衣角。
带着几分落寞。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江南大侠。
好一个谦逊自持的江别鹤。
这时,山西三友面露疑惑,开口问道:“江大侠,以您的名声,完全可以住更好的院子啊!”
江别鹤目光一凛,沉声说道:“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我从未敢忘!”
江南三友见状,当即赞道:“江大侠,您真是真正的君子啊!”
此刻,昆仑七剑中的藏翼子又继续说道:“我还在江大侠府中吃过饭,每日不过是三四样清淡的蔬菜,就连端菜、添饭、摆桌子这些事,江大侠都是亲自动手。”
此刻,江别鹤连忙摆手:“别说了,别说了!哎,『大侠』这两个字,我实在配不上。真正担得起这名号的,唯有当年的燕南天。至于我,万万不配,万万不配啊!”说罢,他脸上露出一副十足惭愧的模样。
萧铸却似再也看不下去,淡淡开口:“好了,江别鹤,别再演戏了,看着真让人作呕!”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愕然——谁也没料到萧铸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