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铸步出铸剑楼。
手中紫电剑,紫芒流转,隐有雷音。
薛笑人的目光,瞬间被锁在剑上。
再也移不开。
有些人,注定要遇见某柄剑。
就像有些剑,注定要等到某个人。
“这剑……”薛笑人喉头微动,“莫非是给我的?”
“不错。”萧铸声如金石,“此剑名紫电。”
“内力所至,紫光迸发,出剑如惊雷破空。”
“它最大的长处,就是一个'快'字。”
“内力注入,剑速自增。”
“你说你输给薛衣人的,是剑没有他快。”
“此剑,正可补你之短。”
薛笑人双目骤亮,如暗夜星火。
二话不说,双手接过紫电剑。
剑入手沉,雷纹微颤,似与他血脉相呼。
“多谢主上!”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颤。
萧铸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他自有他的算计。
无利之事,他从不做。
名剑山庄八剑,他欲分授八人。
借八人之手,观八剑之性。
从而悟出那“名剑八式“中……
独属于他的最后一式。
剑是棋子。
人也是棋子。
而执棋之人,正在局外微笑。
薛笑人转身,一下子,蒙面,换上黑衣。
衣服哪里来的?
一直藏在花花绿绿衣服里。
他向薛家庄走去。
目标只有一个:
挑战他的哥哥,薛衣人。
山坡上,萧铸站着。
一动不动。
他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薛家庄。
前厅内,薛衣人正端坐。
心头猛地一凛。
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直逼面门。
他身形骤动,掠出厅外。
反手,从墙上取下了自己的剑。
一把无名的剑。
剑身无华,黯淡无光。
在他手中,却泛起沉静的光泽。
剑无名,人有名。
薛衣人何尝不想要一把好剑?
他收藏过八方铜剑。
太康、少康集天下名匠,十年铸成。
不适合他。
他收藏过照胆剑。
古之雄主武丁的佩剑。
也不适合他。
薛衣人很清楚。
再名贵的剑,不适合自己,便是凡铁。
薛衣人步出前厅。
目光如炬。
望向庭院。
这股剑气,与寻常不同。
锐得像淬了冰。
烈得似燃着火。
比当年李观鱼鼎盛之时,还要霸道几分。
薛衣人鬓发已霜。
明明不过五十许人,却透着一股老迈。
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朋友,好强的剑气。”
话音未落。
黑影如鬼魅,已立在庭院中央。
蒙面。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
手中的剑,嗡鸣作响。
紫光流转。
剑气凌厉,刺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凝固。
一人持无名之剑。
一人握紫电锋芒。
无形的气势,在院中碰撞,撕扯。
风,也停滞。
薛笑人沉默。
话多,必失。
今日他来,不为叙旧。
只为以蒙面之身,凭手中紫电,战胜这“天下第一剑”的兄长。
击碎心魔。
动了。
紫电剑出。
如一道紫色闪电。
迅捷,狠厉。
快得超乎他自己想象。
“唰——”
剑影已至眉睫。
薛衣人眼一凝。
心中暗惊。
江湖中,竟还有这等剑客?
剑速,竟在他之上。
薛笑人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眼中,燃着从未有过的光。
从前比剑,他的剑总慢半拍。
大哥的剑,快得像影。
是他拼尽全力,也追不上的山。
今日不同。
紫电剑仿佛有灵。
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破风的锐响。
竟稳稳接住了每一招。
“锵!锵!锵!”
金铁交鸣,密如爆豆。
薛笑人心中得意。
他看见大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更看见自己的剑,每一次碰撞,都在那无名剑上留下新的豁口。
那曾让他仰望的快剑,此刻竟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又一记硬拼!
薛衣人猛地收剑。
剑身密布缺口。
他眉峰微挑。
此刻,薛衣人已落于下风。
若非以深厚内力护住剑身,这柄无名之剑早已粉碎。
他紧盯着黑衣人。
目光,最终落在对方手中的剑上。
剑式并非古朴,而是鲜明的今时风格。
江湖何时出了这等铸剑师?
竟能造出如此利刃?
紫电剑光,已与那黑衣人的剑势融为一体。
仿佛剑是人手臂的延伸。
又仿佛,人是剑锋芒的影子。
薛衣人接招之际,心头猛地一震。
这剑术路数…
竟隐隐有些眼熟。
像极了…
念头刚起,如星火闪烁。
却被对方骤起的剑风,硬生生斩断!
蒙面人显然不愿给他思索的间隙。
紫电剑化作骤雨,倾泻而来。
一剑快似一剑。
寒光织成天罗地网。
“刷!刷!刷!”
破风声尖锐刺耳,直逼眉宇。
薛衣人连连后退,竟被逼得毫无喘息之机。
萧铸立在坡上,远眺庄内剑光翻飞。
他的眉,微微蹙起。
胜负已分。
他看出来了,
薛笑人,终究不是薛衣人的对手。
有些人天生就是剑客,有些人,终其一生只是在练剑。
想起当年。
那时薛笑人还未扮作痴傻,常与兄长试剑。
他输,只因剑不够快。
如今他仗着紫电神锋,补上了速度。
却仍差了一截。
差在哪?
是气度。
薛衣人的剑,
坦荡,开阔,如长河浩荡。
薛笑人的剑,却早已变了。
多了刺客的诡谲刁钻。
失了那份磊落与舒展。
剑路即心路。
心窄了,剑又如何能宽?
更关键的,是剑感。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
如同两人同解一谜,有人凭借解题思路,觉得选一,可总能凭一股莫名的直觉,觉得选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选二。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判。
是薛笑人再苦练,也迈不过的天堑。
萧铸负手而立,山风拂过他的衣襟。
他望着庄内那道逐渐被压制下去的剑光,轻轻叹了口气。
山就是山,影子终究追不上山。
有些差距,是命。不是单靠一柄剑就能填平的。
薛家庄内。
一切如同萧铸所预料。
薛衣人剑势,陡然一变。
薛衣人心中雪亮。
若按常理出招,绝难胜这蒙面客,何况对方手持神兵。
于是,他抛开了所有招式。
忘掉了所有章法。
乃至于放弃了自己的思考。
剑,只随本能而动。
薛衣人的剑,忽然慢了。
比对方慢得多。
对方刺出两剑,他才递出一剑。
却每一剑,都点在最关键处。
或格开锋芒。
或直指破绽。
看似迟滞,实则暗藏乾坤。
这返璞归真的本能,带着一种可怕的宁静,渐渐扭转了乾坤。
薛笑人剑虽快,却如困兽。
屡屡被那看似缓慢的剑势,逼得步步后退。
额角沁出冷汗。
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薛笑人心中惊涛骇浪。
为何?
为何手持紫电,占尽先机,却依旧被逼入下风?
薛笑人心头一沉。
不能留。再战必输。
他脚下一点,身形骤退。紫电剑仿佛通灵,剑光牵引着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庄外。
薛衣人岂会放过?
二话不说,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荒草,踏过溪石。
追至一座孤峭的山坡之下。
薛衣人停步。
抬头。
黑衣人正立在坡上。
而黑衣人身前,还站着一道身影。
只一道身影。
却透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
比那黑衣蒙面客,恐怖百倍。
薛衣人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这感觉…太熟悉了。
是源自骨髓深处的忌惮。
比面对水母阴姬时,更甚。
水母阴姬虽强,其威如海啸狂涛,尚有迹可循。
可坡上那人…
不像人。
他身后剑匣更似一头蛰伏的万古凶兽。
仅凭存在,就已让空气凝固,万物噤声。
他站在那里。
什么都没做。
薛衣人却已浑身汗毛倒竖。
恐惧有许多种,最可怕的一种,来自未知。
薛衣人心念电转。
“楚留香?蝙蝠公子?”
他在心中默数,又一一摇头。
那些名字固然响亮。
却绝不可能有这般……令人战栗的压迫。
江湖水深。
何时竟藏着这样一位人物?
如此年轻。
又如此强大?
薛衣人自然知道蝙蝠公子。
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
为二弟寻药。
他实在不忍。
不忍见二弟终日痴傻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四处打听。
访遍名医。
他早已听说蝙蝠公子的名号。
听说那人手段通天,资源无数。
可蝙蝠公子,对此也无能为力。
薛衣人定在原地。
剑气未散,人却不敢妄动一分。
只能眼睁睁望着。
那道身影静立坡上。
如一座年轻的神祇,在暮色里投下漫长的阴影。
无声。
无息。
却已令人窒息。
可怕的不是已知的强敌,而是你完全看不透的深渊。
薛衣人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个险些压制住自己的黑衣人,此刻竟恭敬地立在那年轻身影之后。
他能胜那黑衣人,全凭最后关头那飘忽不定的本能。
可本能,从来最不可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悍的对手,此刻却弯下腰,声音里带着愧疚:
“主上,属下……输了。”
薛衣人心头剧震。
年轻身影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深潭:
“你可知,输在何处?”
黑衣人道:“我不如他。”
年轻身影道:“过些时日,待我料理完琐事,你便可堂堂正正,用你自己的剑法,立于江湖。”
“到那时,你才有资格真正胜他。”
“记住,两剑相交,先退者,必输。”
黑衣人浑身一震,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