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施为,刘守山脸色稍缓,呼吸也平稳了些。
他挣扎着想要磕头,却被丁师傅用眼神制止。
“废话少说!”丁师傅目光如电,逼视着刘守山,
“把你知道的,关于冯掌柜,关于那个‘先生’。
还有那劳什子‘归墟之眼’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若有半句虚言,老子立刻把你扔回街上!”
刘守山此刻已是吓破了胆,又仰仗对方救命,哪里还敢隐瞒。
当下便断断续续,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原来,他与冯掌柜的合作,始于数年前。
那位神秘的“先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找上他们,许诺“长生”之秘。
并展示了些许超凡手段,令他们又惧又贪。
“先生”指出,津门之地,潜藏着一处上古遗留的秘境入口,名为“归墟之眼”。
其内蕴藏着超越生死的力量。
而开启“归墟之眼”,需要两个关键“锚点”同时激发。
并辅以特殊的“钥匙”和大量生命精气作为献祭。
裕昌当铺的库房深处,以及周家祖宅的地下,便是那两个“锚点”所在。
刘守山负责利用脚行势力,设法夺取周家祖宅。
并寻找身怀煞气,命格强韧者,比如丁师傅作为“魂引”。
冯掌柜则坐镇当铺,利用当铺的特殊格局和收集来的某些古物,并准备激活库房下的“锚点”。
吕龟的厌胜之术,既是为了坏周家风水方便夺宅,也是为了污染地气,削弱“锚点”的天然防护。
那“钥匙”具体是何物,刘守山也不知,只听“先生”提过,似与一块流传已久的“星陨铁”有关。
而“契机”便是“归墟之眼”自身能量波动的周期,被称为“潮信”。
下一次“潮信”,就在数日之内!
“先生”始终未曾以真面目示人,联络皆靠密信或通过冯掌柜转达,手段诡秘,心思难测。
“冯老鬼……他如今狗急跳墙,‘先生’限他三日之内备齐祭品……他等不及寻找新的‘魂引’,就……就想用我的性命来充数……”
刘守山说到此处,又是恐惧,又是怨恨,
“他还说……说丁师傅您修为大进,精气必然更加充沛,是……是最好的主祭品之一……他绝不会放过您的……”
丁师傅听得须发皆张,怒极反笑:“竟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老子倒要看看,他那当铺是不是龙潭虎穴!”
陈峥却是冷静问道:“你说‘潮信’在数日之内,具体何时?”
“当铺库房下的‘锚点’,如今是何情形?”
“冯掌柜身边,除了寻常护院,还有何依仗?那‘先生’是否会亲自出手?”
刘守山努力回忆着:“‘潮信’……据说是……是本月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对,就是明晚子时!”
“库房下的‘锚点’,一直被冯老鬼用邪法温养,具体情形我不清楚。
但吕龟以前提过,那地方邪气很重,有……有不好的东西守着……冯老鬼身边。
除了护院,好像还有‘先生’派来的两个帮手,不似活人,气息阴冷得紧……‘先生’……我从没见过他出手,但他能隔空传音,手段莫测……”
听到刘守山这番话,师徒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但更多的,是对荒诞之事的不以为然。
“长生?哼!”
丁师傅率先嗤之以鼻,他缓缓活动了一下腰身,浑身骨节随之发出噼啪细响。
沉雄厚重的煞气在堂屋内隐隐弥漫。
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刘守山,毫不掩饰的鄙夷道:
“老子练拳四十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熬筋骨,磨砺意志,流过的汗比你喝过的水都多。
历经生死搏杀不下百次,方有今日这般化境修为!
即便如此,自觉距离那传说中天人交感,百脉俱通的先天之境,也还隔着一层迷雾,仿佛朦朦胧胧。
他冯老鬼,还有那藏头露尾不敢见光的什么‘先生’,靠着弄些歪门邪道。
埋点污秽邪祟的物件,就想打开个什么‘眼’。
一步登天得长生?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痴人说梦!”
陈峥亦是缓缓点头,他心思更为缜密,灵眸所见更非常人,对于气息本质的洞察远胜寻常武人。
“师父所言极是。徒儿观察那吕龟、刘刀,乃至刘守山你自身,”
他目光转向地上的刘守山,语气平静,“其所修所依,无不是以透支生机,扭曲本性为代价。
气息驳杂污秽,犹如无根浮萍,与真正生生不息的先天之气截然不同。
这‘归墟之眼’听着玄乎,名头吓人,但究其本质。
恐怕非是善地,更非什么登仙之门。
倒更像是一处汇聚阴邪死气的……囚笼。
那所谓的‘长生’,只怕是镜花水月,甚至是催命的毒药。”
他顿了顿,结合自己的推断,继续冷静分析:
“再者,那‘先生’若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自身便可逍遥长生,何须假手你们这等凡俗货色,行此鬼蜮伎俩?
又何须觊觎周家祖宅那点地脉安基之气?
我看,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先生’自身受限,或许是受了重创。
或许是别的原因,无法亲自出手,只能驱使傀儡,代为奔走。
要么,便是这‘归墟之眼’的开启,需要极其苛刻,甚至惨无人道的条件,需要大量生灵作为献祭。
其真实目的,绝非正道长生,更像是喂养某个依赖死气邪能存在的东西。”
地上,刘守山听得目瞪口呆。
他沉溺于“先生”许诺的力量与长生幻梦已久。
并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如今被陈峥条分缕析,层层剥开那诱人画皮下的可能真相。
回想“先生”莫测手段下的冰冷漠然。
还有冯掌柜提及“祭品”时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不由得打了个彻骨的寒颤,仿佛有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直透脚心。
“难道……难道我们……都被骗了?这……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声音发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绝望青灰。
“是不是圈套,眼下都已不重要。”
陈峥语气转冷,“重要的是,冯掌柜认定我师父是上好的‘祭品’。
而‘潮信’就在明晚子时。
我们与他,乃至他背后那所谓的‘先生’,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刘守山,你如今也是他们眼中的弃子。
若还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关于当铺库房。
关于那两个帮手的一切,详详细细,一字不落地都说出来!”
丁师傅虎目一瞪。
那股磅礴强悍的气息爆发开来。
堂屋内卷起一阵旋风,吹得桌上油灯火焰都为之摇曳。
“老子正愁这身筋骨没处活动,满腔的火气没处发泄!
正好拿冯老鬼的脑袋,试试老子的修为到底精进几分!”
他看向陈峥,问道:
“阿峥,你脑子灵活,看得清楚。
你说,咱们是等他们找上门来,还是咱们主动打上门去?”
陈峥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攻其不备。
当铺库房是他们的老巢,必有诸多邪异布置,易守难攻。
但那里也是‘锚点’所在。
冯掌柜明晚子时必然会在那里主持邪仪。
我们若能在‘潮信’到来之前打乱他的部署。
甚至先一步破坏那库房下的布置,或能抢占先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话锋一转,“库房内情况不明,按这老东西所言,有邪物守护。
还有‘先生’派来的两个神秘帮手,硬闯恐有风险,容易陷入重围。
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内情的向导,或者……一个能吸引火力的诱饵。”
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落在了刘守山身上。
刘守山此刻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他浑身一颤,连连摆手,哭道:
“不……不行啊。
陈小哥,丁师傅!
我……我现在这模样,进去就是送死。
冯老鬼见了我,定然二话不说就要拿我填那‘归墟之眼’。
我……我还有用,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别让我去送死啊!”
“放心,没让你去前面拼命,你这身子骨,也拼不了命。”
陈峥蹲下身,目光平静,“你把当铺库房内部的布局,你所知的机关暗道。
以及‘先生’派来帮手的特点,可能的手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然后……你确实还有用,但不是作为炮灰。”
他接过沈伯递过来的“护心牵机丹”,不由分说塞进刘守山嘴里。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暖流,暂时稳住了刘守山翻腾逆乱的气血。
也让他惊惶的心神稍稍安定。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
“裕昌当铺库房,位于当铺后院地下,入口极其隐蔽。”
“需通过冯老鬼书房内的一排书架后的暗门开启。”
“入了暗门,便是库房。其内部结构复杂,分内外数层。”
“外层堆放普通典当物掩人耳目,内层则存放冯掌柜多年来私自敛财搜刮的珍宝古玩。”
“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邪门物件,如养尸土、聚阴幡等。”
“真正的核心,也就是那“锚点”所在,位于最深处的一间以密室内。”
“据说那里地面刻满了诡异符文,常年阴冷刺骨,邪气凝聚不散。”
刘守山吸了口气,继续道:“至于机关,我所知不多。
冯老鬼对其也防范甚严。
我只晓得暗门入口有精妙的机关。
不知解法强行开启会触发警铃甚至毒箭。”
“库房内某些狭窄通道设有翻板陷坑,坑底埋有铁刺。”
“而“先生”派来的两个帮手,我只在一次冯掌柜引荐时远远见过一次,始终身着宽大黑袍。
连手掌都笼罩在内,面容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不说话,不交流,不动时如同两尊雕塑。
但散发出的气息阴寒刺骨至极,绝非活人应有。
更像是……被某种高明邪术操控的尸傀。”
“但比刘刀那种徒具其形,灵智低下的货色要危险得多。”
又是尸傀,陈峥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冯老鬼……他自个儿这几年也偷偷练了些邪门功夫,具体路数我说不清,但力气变得奇大,动作也快了不少。”
“有时动怒或是运功时,皮肤会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铁灰色,看着就邪性。
听说寻常刀剑难伤……少说也是明劲破开六七关的修为。”
刘守山补充道,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陈峥默默记下所有信息,心中快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硬闯确实不明智。
尤其是那两个被重点描述的黑袍帮手,恐怕极难对付。
库房内环境狭窄,一旦被缠住,师父武功再高也难免施展不开。
需要想个法子,要么调虎离山,引开部分守卫。
要么……直接火力覆盖!
想到这儿,陈峥冷硬开口,“爷叔,你刚才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咱们心里都没底。”
“你刘守山在津门混了这么多年,脚行里摸爬滚打上位的东家。
要说没点临死前还要拉个垫背,编筐造篓的心思,我陈峥第一个不信。”
刘守山脸色一白,急忙辩解:“陈小哥!天地良心!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敢骗你们?我是真想活命啊!”
“想活命,和说实话,是两码事。”
陈峥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你刚才吃下去的那颗‘护心丹’,是沈伯亲手调配。
济生堂的医术,你应该听说过。”
刘守山忙不迭点头。
沈伯安的医术在津门底层百姓中颇有声望,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沈伯最拿手的,除了救人,还有什么吗?”陈峥慢条斯理地问。
刘守山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哆嗦起来:“……毒…毒……”
陈峥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用毒。医毒本就不分家。
你吃下去的那颗,名曰‘牵机’。名字好听,滋味可不太好受。”
他顿了顿,看到刘守山绷紧的身体,才继续道:
“这‘牵机毒’呢,有点特别。
它不立刻发作,平时就安安分分待在你心脉附近,靠药性吊着你那口气,让你死不了。
可一旦……我说的是一旦,我或者我师父,觉得你刚才说的话里,有哪句不尽不实,存了误导我们的心思……”
陈峥耐心道:
“我只需要心念一动,引动内息稍稍感应一下。”
“你心脉里那点维系平衡的药性立刻就会失衡。”
“到时候,毒性发作,也不会立刻毙命。”
“你会先觉得心口有千百根小针在扎,然后这痛感会顺着经脉往全身走,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手攥住,一点点地扭曲。”
他伸出手指,点在刘守山的胸口,顺着几处大穴缓缓下移。
“痛到极处,你会觉得自己的筋骨都在自行扭结。
就像……就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浑身关节反向弯折。
那滋味,据说比女人生孩子还要痛苦十倍。
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才会心脉断裂,在极度痛苦中咽气。
死状嘛,据说会浑身蜷缩,如同被牵拉的傀儡,所以才叫‘牵机’。”
陈峥的描述平淡无奇,却比声色俱厉的威胁令人胆寒。
刘守山牙齿咯咯作响。
“不……不……陈小哥……我不敢……我真的不敢骗你们啊!”
他涕泪横流,挣扎着想给陈峥磕头,却被陈峥用手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光说不敢没用。”
陈峥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爷叔,你是聪明人。现在你的命,不在冯掌柜手里,也不在你自己手里,就在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上。
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你掂量着回答。”
“您问!您尽管问!我刘守山要是再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叫我断子绝孙!”
刘守山指天发誓,语无伦次。
“你说那两个黑袍帮手气息阴寒,不似活人。
他们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比如,怕不怕光?行动时有没有什么异响?身上有没有特殊的味道?”
“你好好想,冯掌柜不可能完全瞒着你,你或多或少,总该知道点皮毛。”
刘守山绞尽脑汁,努力回想那次短暂的会面:
“光……当时是在书房,点着灯。
他们好像没什么不适……异响……对!
走路的时候,几乎没声音。
但仔细听,好像有关节摩擦的轻微咔哒声。
很僵硬……味道……有一种……像是陈年棺材板混着泥土的腥气。
很淡,但闻着让人发呕……”
陈峥默默记下,继续问:“冯掌柜练的那邪门功夫,皮肤泛起铁灰色时,有没有什么弱点?比如,眼睛、咽喉、下阴这些地方,是否也同样坚韧?”
“这……这个我真不清楚……”
刘守山面露难色,但看到陈峥眼神微冷,急忙道,
“不过我……我有一次偶然看到他和手下试手。
他运功时,喉结好像滚动了一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对!还有,他每次运完功,铁灰色褪去的时候,脸色会特别白。
好像有点虚脱的样子,要缓一口气!”
陈峥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如刀。
刘守山屏住呼吸,连眼都不敢眨,生怕引起任何误会。
过了一会儿,陈峥才微微颔首:“好,我暂且信你。这些消息,有用。”
刘守山顿时如蒙大赦,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峥不再看他,转身对丁师傅和沈伯安道:“师父,沈伯,情况差不多清楚了。裕昌当铺是龙潭虎穴,硬闯不明智。
但明晚子时‘潮信’将至,我们也不能干等着。”
沈伯安推了推眼镜,沉吟道:“库房内环境复杂,邪物难测,强攻损失必大。若能设法调虎离山,或能减少许多麻烦。”
老丁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调虎离山是个办法。
而且,我们手里,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