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却凝集了他全部劲力、速度,与金行真意!
拳风破空,发出短促尖啸。
直取面具人后退时露出的胸口空门,膻中穴!
面具人双臂才抬,拳穿薄纸似的,轻易破开仓促布下的防御,轰在胸口!
“咚!!!”
一声闷响如擂巨鼓!
面具人胸口衣料应声内陷。
“噗!”
背后对应位置的炸开个小洞!
这是劲力透体之象!
“咔嚓!”
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噗!”
面具人仰头喷出大口鲜血,面具内里全染红了。
双眼暴突,满是惊骇绝望,整个人如被奔马撞中。
双脚离地倒飞出去,砸在办公楼前石阶上。
弹了一下便不动了,只有出气没进气。
陈峥缓缓收拳,左臂血痕分明,身形仍挺拔。
他微喘调息,目光冷冽扫过地上烂泥般的面具人。
“这一拳,”陈峥声音平静,“是替我大哥打的。”
场中静得怕人。
只有听见面具人拉风箱似的残喘。
这提醒众人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生死搏杀,并非幻觉。
陈峥缓缓收回拳头,左臂外侧那道被鞭梢勒出的血痕狰狞刺目,
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气血。
眸光转向早已面无人色的孙有福。
“……”
不知是谁先倒抽了一口冷气,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各种声音涌了出来。
大哥陈壮盯着地上动弹不得的面具人,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肩膀处,那早已结痂的鞭伤,隐隐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
仿佛积郁已久的毒气,随着仇人的倒下,正一点点从伤处被拔除。
他往前踏出一步,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
最终,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一拳砸在自己的左掌心,眼圈微微发红。
但里面不再是仇恨的火焰,而是沉冤得雪的激动。
还有对阿峥一身武艺的震撼。
他看向陈峥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骄傲。
黄九低吼了一声:“好!!”
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快意,这一拳,打得是真他娘的痛快!
一直紧绷着小脸的陈闲,此刻才回过神来。
他仰着头,看着二哥如山岳似的背影。
又看了眼,那个之前凶神恶煞,现在却像死狗一样躺着的坏蛋。
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忘了扔石子,也忘了害怕,只觉得滚烫的热流在胸膛里冲撞。
他吸了吸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面具人的方向,喊了一声:
“该!让你打我大哥!”
喊完,又赶紧躲回大哥的背后。
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全是崇拜的光。
人群中,黄芷兰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也被血腥暴烈的场面冲击得不轻。
她读过很多书,知道律法,明白道理。
但眼前最直接的力量碰撞,以野蛮的方式,将她从“道理”上,拉回到了“生存”的现实。
她看着陈峥并不算特别宽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震撼,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力量的复杂情绪。
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她身旁的大姐黄玉兰,反应则直接得多。
她先是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人后缩了缩,拍着胸口的手都有些发颤。
脸色微微煞白,嘴里小声念叨着:“这、这怎么动起手来了……”
但随即,她看到打伤陈壮的恶人,真的被陈峥放倒了,确认没了威胁。
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
那股对陈壮的关切,到底压过了胆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挪到陈壮身边。
声音里还有未褪尽的惊惶:
“壮哥?你没事吧?可伤着了?还有峥子,你……你没伤着吧?”
她的目光快速在陈壮身上扫过,见他似乎无碍,这才稍稍安心。
转而看向地上那面具人时,眼神里更多的是后怕与一丝厌惧。
紧接着,黄玉兰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杀千刀的……真是作孽……”
话音落下,便不敢再多看,很快又缩回了头,心口仍怦怦跳个不停。
而对面,孙有福那张胖脸,此刻精彩得如同开了染坊。
先是期待陈峥被教训的狞笑僵在脸上,继而转为惊愕。
然后是目睹面具人惨状后的无边恐惧。
最后,恐惧又变成了气急败坏的虚张声势。
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
他指着陈峥,手指都在发颤,声音变了调:
“反了!反了天了!陈峥!你、你竟敢在曲家的厂子里行凶杀人!你完了!你完了!曲家绝不会放过你!你们都看到了!是他先动手的!”
他色厉内荏地冲着四周喊叫,尤其是对着那些已经吓傻了的护厂队员,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上啊!拿下他!快拿下他!”
可那些护厂队员,此刻哪个还敢上前?
他们平日里仗着曲家的势,欺压一下手无寸铁的工人、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
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徒手碎铁门!
三拳两脚放倒好几个弟兄!
最后更是将在他们眼中如同煞神一般的面具人,一拳打得胸骨塌陷,生死不知!
看看地上躺着的同伴,再看看陈峥冰冷的目光。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把棍子扔在了地上。
这声音像是会传染,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棍棒落地声响起。
哐当!
剩下的护厂队员,要么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要么低下头,不敢与陈峥对视。
更有甚者,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下去。
什么曲家的名头,平日里听着威风,此刻在这尊杀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什么孙管事的命令,往常压得人喘不过气,眼下却轻飘飘的没了分量。
更别说那区区十几块大洋的工钱,就想买他们去跟陈峥拼命?
呸!做梦!
保命要紧!
孙有福见指挥不动手下,更是慌了神。
眼神不由自主地又往办公楼二楼那扇窗户飘去,带着哭腔喊道:
“曲……曲管家!您可都看到了!这、这陈峥无法无天了啊!”
他这一喊,众人的目光,包括陈峥,都顺着他的视线。
齐刷刷地投向了二楼那扇一直紧闭的窗户。
只见那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目光从那条缝隙后面,投射下来,落在了场中傲然而立的陈峥身上。
那道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只有审视,与一丝被冒犯权威后的怒意。
陈峥夷然不惧,抬头迎上那道目光,眼神如刀。
刚刚因面具人伏诛而稍有缓和的紧张气氛,瞬间再次凝重起来。
而且比之前更加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窗户后传来一个刻意压得平稳的声音:
“陈特派员,好俊的功夫,好大的煞气。”
那人顿了顿,似乎是在强压怒气。
“不过,你在曲家的地盘,打杀曲家的人,是不是该给一个交代?”
陈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传遍全场:
“交代?陈某此行,正是奉保委会之命,来给被无故克扣工钱、被非法拘禁、被肆意欺凌的工友们,讨一个交代!”
他不再看窗户,目光转向孙有福,以及那些失魂落魄的护厂队员。
最后落在那扇被轰开的大门上,声调提高:
“现在,门开了。”
“孙有福,你是自己走过来,接受调查,还是等我‘请’你过来?”
孙有福浑身一颤,肥胖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
陈峥不再理会他,对着门内的黄芷兰,以及所有女工,沉声道:
“工友们,门已开,束缚已除!
现在,有冤申冤,有苦诉苦!
保委会陈峥在此,今日,定要为此事讨个公道!”
他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门内的女工们,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压抑已久的愤怒、委屈和希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陈特派员给我们做主啊!”
“孙有福克扣我们的血汗钱!”
“饭馊得连猪都不吃!”
“张大姐就是累倒的,还不给治!”
群情激愤,声浪几乎要掀翻厂房。
黄芷兰适时站出来,高声道:“姐妹们!陈特派员为我们打开了这牢门,也为我们撑腰!
我们现在就选出代表,跟陈特派员一起,跟孙有福当面对质!
算清楚我们的工钱!讨回我们的公道!”
“对!对质!算账!”
女工们纷纷响应,自发地推举出几个口齿伶俐、熟知内情的代表。
门外的工人家属和街坊们,也受到了鼓舞,大声声援:
“支持陈特派员!”
“严惩孙有福!”
“曲家必须给个说法!”
场面彻底逆转。
护厂队形同虚设,孙有福孤立无援,面如死灰。
二楼窗户后的那道目光,变得更加阴鸷。
但面对着群情汹涌的工人,还有态度强硬、武力超群的陈峥,他似乎也暂时选择了沉默。
陈峥对大哥陈壮和黄九使了个眼色。
陈壮会意,立刻挺身上前,守在厂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护厂队员。
黄九则麻溜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
虽不及陈峥威武,但也摆出了架势,嘴里还不忘嚷嚷:
“都老实点!谁再敢动歪心思,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小小的陈闲,也有样学样,紧紧跟在大哥身边,胸脯挺得高高的。
陈峥则眸光一扫,确定面具人死后。
他眼神一冷,迈步便朝孙有福走去。
孙有福见他过来,胖脸上肥肉乱抖,连连后退,险些被自己绊倒。
口中兀自叫道:“你、你要做甚?!曲管家!曲管家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二楼窗户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夹带几分压抑的怒气:
“陈特派员,适可而止!
孙管事纵有不是,也该由我曲家家法处置,不劳你保委会越俎代庖!”
陈峥脚步不停,头也不抬,只朗声道:
“曲管家,保委会章程,凡涉及工友切身利益、劳资纠纷,
乃至非法拘禁、人身侵害之事,皆有权介入调查、调解、处置!
今日之事,众目睽睽,证据确凿,陈某依法办事,何来越俎代庖之说?”
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莫非,曲家觉得自家规矩,大过津门父老乡亲公认的保委会章程?
大过这朗朗乾坤下的公理道义?”
这话一出,门外围观的工友家属、街坊邻里顿时议论纷纷。
“陈特派员说得在理!”
“曲家家法还能大过王法公理去?”
“……”
曲管家的声音再次传来:“陈特派员,保委会何时有了这些章程?
你不要信口雌黄,胡乱编造!”
陈峥嘴角一勾:“黄芷兰你记下,我做如下部署调整......”
“是,特派员吩咐。”
黄芷兰似乎没想到陈峥会拿她打趣,但还是配合对方唱好了戏。
而曲管家也没料到陈峥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扣着章程公理。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却能让人感到阴冷:
“陈特派员言重了。曲家向来守法,也支持保委会。
只是,厂务繁杂,孙管事或有处置不当之处,亦需容我查明原委。
不如请特派员稍待片刻,容我下来,你我细细分说,总好过在此僵持,徒惹纷扰。”
这是想拖延时间,或是将陈峥引入楼内再图计较。
陈峥岂会上当?
他已走到孙有福面前,孙有福退无可退,背抵墙壁,浑身筛糠般抖动。
“曲管家好意,陈某心领。”
陈峥断然道,“只是事急从权,数百工友被禁锢半日,饥渴交加,惊惧惶恐,更有伤者亟待救治!
一刻也耽误不得!”
他目光如电,射向孙有福,“孙管事,你说呢?”
孙有福被他目光一刺,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哭声喊道:
“我走!我走!陈特派员,我……我跟你去……我都说,我都说……”
他是真怕了,面具人的惨状还在眼前。
这姓陈的煞星是真敢下死手啊!
陈峥不再多言,一把揪住孙有福的衣领,像提溜一只肥鸡般,
将他从墙角拖了出来,往厂区空地一带。
孙有福脚步错乱,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芷兰姑娘,还有诸位工友代表,”
陈峥转向黄芷兰和那几位被推选出来的女工,
“劳烦将你们所知冤屈,所受苛待,一一道来,与这孙管事当面对质!
今日,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辨个是非曲直!”
黄芷兰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率先站出。
她虽是一介女流,此刻面对众多目光,却毫无怯色,声音坚定:
“好!第一桩,便是克扣工钱!
孙管事,我问你,上月十五发饷,账面上每人当发大洋十五块,为何到手只有五块?
那剩下的十块大洋,去了何处?
厂里明文规定,加班加点,另有补贴,为何这三月来,分文未见?”
孙有福汗出如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
“这……这……厂里近来周转不易,那……那是暂扣的保证金……加班补贴,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工代表怒声道,
“分明是你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我亲眼见你将克扣下的银钱,装入私囊,送去赌坊!”
“你血口喷人!”孙有福急了。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账目便知!”
黄芷兰立刻接口,
“孙管事,敢不敢现在就将工钱账目、厂内收支账簿,公之于众?”
孙有福脸色惨白,嘴唇打颤,说不出话来。
这时,又一个女工哭着道:“还有饭食!
每日里不是馊饭就是烂菜叶子,见不到半点油腥!
连清水都限量!姐妹们做工辛苦,吃这等猪食,如何有力气?
张大姐就是累得晕倒在机器上,手才被轧断的!”
“张大姐现在何处?”陈峥沉声问。
“就在后面工棚里躺着!
流了好多血,昏死过去,孙管事不但不给请大夫,还说她自己不当心,要扣她工钱抵偿机器损耗!”
那女工指着厂房后面,泣不成声。
陈峥眼中寒光一闪,看向孙有福:“孙管事,可有此事?”
孙有福哪里还敢狡辩,只是瘫软在地,喃喃道:
“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上面……上面说要用度俭省……”
“奉命?奉谁的命?”陈峥逼问。
孙有福下意识抬眼望了望二楼窗户,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
“好一个奉命行事!”
陈峥冷笑,不再看他,转而对着众人大声道,
“工友们!克扣工钱、虐待伙食、罔顾工友性命!
这几桩,孙有福已无从抵赖!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对!天理难容!”
“严惩孙有福!”
“赔我们工钱!”
“救治张大姐!”
工人们群情激愤,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陈峥抬手虚按,待声浪稍平,继续道:
“是非曲直,大伙有目共睹!现在,我以保委会特派员身份,先行处置如下!”
他声音朗朗,传遍全场:
“一,立刻无条件释放所有被禁锢工友!
二,立刻延请大夫,救治受伤工友张氏,所有费用,由厂方承担!
三,孙有福克扣之工钱、拖欠之补贴,限今日之内,按账目足额发还!
并额外补偿每位工友大洋十块,以作压惊之资!
四,管事孙有福,革去职务,押送保委会,依律审决!”
每说一条,工友们的欢呼声便高上一分,说到最后“押送保委会审决”时,更是欢声雷动!
孙有福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
“陈峥!你欺人太甚!”
二楼窗户后,曲管家终于按捺不住,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他指着陈峥,气得胡子直抖,
“孙有福是我曲家的人,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保委会来革职查办!
你越权行事,将我曲家置于何地!”
陈峥昂首对视,毫无惧色:
“曲管家!孙有福所为,已非你曲家私事,而是触犯众怒,侵害工友权益之公罪!
保委会依法拿办,名正言顺!
若曲家觉得陈某处置不当,大可向保委会全体委员申诉,或去督军府理论!
但今日,人,我必须带走!工友之权益,必须保障!”
他话语铿锵,掷地有声,加之方才雷霆手段,如今更是气势如虹,将曲管家驳得哑口无言。
曲管家只是指着陈峥,你、你了半天,脸色铁青,却说不出道理来。
陈峥不再理会他,对大哥陈壮和黄九道:
“大哥,大黄,看好孙有福!若有异动,只管出手!”
“放心!”
陈壮挺胸上前,立在孙有福身旁。
黄九也拎着棍子,嘿嘿冷笑,盯着那些噤若寒蝉的护厂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