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壮一听“曲家”二字,眼睛立刻就红了。
肩膀处那早已结痂的鞭伤,似乎又火辣辣地疼起来。
黄九也是咬牙切齿。
就连被陈峥护在身后的陈闲,也攥紧了小拳头。
他记得二哥说过,打大哥的就是曲家的人!
新仇旧恨,瞬间点燃。
“曲家的产业,就能无法无天,私自关押工人?”
陈峥语气依旧平淡,“我最后问一遍,开,还是不开?”
小头目被陈峥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但仗着人多势众和曲家的名头,强自镇定,
他挥舞棍棒:“不开又怎地?你还敢硬闯不成?给我打出去!”
几名护厂队员闻言,立刻凶神恶煞地举棍逼上。
“我看谁敢动!”陈壮怒吼一声。
黄九也捡起地上的砖头,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外面的工友家属,街坊邻居们!”
一道女声响起。
是黄芷兰!
她排众而出,走到铁门内侧,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门外众人,朗声道:
“大家都看到了!
棉纺二厂管事孙有福,苛待工人,克扣工钱,视我等如牛马!
如今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数百姐妹禁锢于此!
天日昭昭,岂容此等恶行?”
她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那些正欲动作的护厂队员,都下意识停下来。
“我们所求,不过公平二字!
足额工钱,洁净饭食,救治工友,停止欺凌!
孙有福不出来给个交代,我们绝不屈服!”
“对!给个交代!”
“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活命!”
门内的女工们被她的话语激励,纷纷振臂高呼,声音汇聚起来。
门外围观的家属和路人也群情激奋,指责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护厂队小头目脸色发白,慌了手脚,色厉内荏地冲着黄芷兰吼道:
“哪来的小姑娘!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孙管事说了,你就是祸首!
再敢煽动,没你好果子吃!”
“谁给你的胆子?曲家吗?”
声音再次响起,陈峥不知何时已越过护厂队松散的人墙,站在了铁门前。
与门内的黄芷兰仅一门之隔。
小头目被他的眸光逼得连退两步,嘴唇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厂内办公楼方向,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穿着绸缎长衫,体态肥胖,留着两撇鼠须,脸上假笑,正是管事孙有福。
他身后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副管事,以及更多手持棍棒、身材魁梧的护厂队员,气势汹汹。
孙有福隔着铁门,打量了一下陈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这位……想必就是陈特派员?呵呵,鄙人孙有福,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眼神深处是商人的精明,但更多的是倚仗曲家势力的有恃无恐。
“不知陈特派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孙有福故作不知。
陈峥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孙管事,保委会接到举报,你厂存在严重苛待工人、非法拘禁等情事。
我奉命前来调查。立刻开门,放人,接受问询。”
孙有福脸上的假笑淡了几分:“特派员,这话从何说起?
绝非拘禁,只是这些女工受了小人挑唆,聚众滋事。
鄙人是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也是为了保护厂里财产,不得已才请她们暂留厂内,平息事端。”
他目光转向黄芷兰,语气转冷:“至于苛待工人,纯属子虚乌有。
厂里向来仁义待人。
倒是某些自诩读过几天书的人,不安分守己,专行煽风点火之事,破坏生产,其心可诛!”
黄芷兰毫无惧色,朗声反驳:“孙管事!工钱账目可否公之于众?
饭食质量可否让众人评判?
受伤工友可否抬出来让大家看看?
事实胜于雄辩!你曲家若真仁义,何惧对质?”
“你……强词夺理!”
孙有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假笑彻底消失,露出恼羞成怒之色,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把这个煽动闹事的首要分子给我拿下!”
他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护厂队员立刻应声,就要上前抓人。
门内的女工们一阵骚动,纷纷上前护住黄芷兰。
门外的陈壮、黄九目眦欲裂。
“谁敢!”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小弟和大哥还没被安全送离奉天,陈峥自然不可能让人伤害二姐
紧接着,陈峥动了!
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贴近门扉!
下一刻,微弱的雷音自胸腔迸发。
右臂瞬间虬结鼓胀。
锐利无匹的劲力凝聚于拳锋之上!
陈峥没有丝毫花哨。
一记简简单单的崩拳,轰向门锁处!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门锁在崩拳下,瞬间崩碎。
碎裂的金属零件四散飞溅!
铁门被轰然震开,撞在两侧的墙壁上。
“哐当!”
两声巨响,烟尘弥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非人般的一幕惊呆了!
徒手破铁门!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护厂队员,全都僵在了原地。
看着傲然屹立的陈峥,脸上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之前要去抓黄芷兰的那个队员,手还僵在半空,脸色惨白。
孙有福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起来。
他指着陈峥,声音变形:
“你、你……你敢毁坏厂产!反了!反了!”
孙有福眼神下意识地往办公楼二楼,某个窗户飞快地瞟了一眼,像是寻求某种确认。
随即底气更足,尖声叫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拿下这狂徒!生死勿论!”
剩下的护厂队员互相看了看。
虽然畏惧,但在人多势众的壮胆下,还是挥舞棍棒,朝着门内的陈峥冲来!
面对一根砸来的棍棒,他不闪不避,一记劈拳,迎着棍棒中线劈下!
“嘭!”
坚实的白蜡木棍棒,应声而断!
持棍的护厂队员虎口崩裂,骇然倒退。
陈峥得势不饶人,化拳为掌,五指并拢如刀,顺势向前一插。
刺中另一名队员的膻中穴。
队员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双眼翻白,直接向后瘫倒。
眨眼之间,连伤两人!
门外的陈壮看得热血沸腾,大吼一声:“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黄九也红了眼,捡起砖头往前冲。
连小小的陈闲,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石子,用力朝着那些护厂队员扔去。
虽然没什么力道,但眼神中的勇敢,让人动容。
就在混乱当口。
“呜!”
一道破空之声,从陈峥身后袭来!
声音尖锐,好似能撕裂耳膜!
那是一道乌黑的影子,直射陈峥后心!
这一击来得太快!太刁!
门外围观人群的惊呼声才刚刚响起。
乌影已几乎触及陈峥的背心衣服。
陈峥全身汗毛倒竖,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完全是凭借本能,腰胯一拧。
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硬生生侧开半尺。
同时右臂向后一格!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乌影与手臂外侧接触,竟然是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鞭!
鞭梢蕴含的力道奇大,震得陈峥手臂隐隐发麻。
衣袖更是被抽裂开一道口子。
陈峥借势向前滑出两步,转身盯向鞭子来的方向。
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此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
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饰得面具。
只露出一双死寂的眼睛。
他手中握着那根乌黑长鞭。
鞭身在脚边微微扭动,仿佛一条随时准备再次噬人的毒蟒。
“是他!”
大哥发出一声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肩膀处早已结痂的鞭伤,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就是这个人!
当日自己就是为了护住工钱,与曲公子理论。
却被这厮得鞭子一记抽在肩膀,当场皮开肉绽。
吐血倒地,险些丧命!
那狠辣刁钻的鞭法,如同梦魇,深深刻在大哥的记忆里!
黄九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凝重至极,低声道:
“这煞星怎么在这儿?他不是曲公子跟前那条狗……哼。
定是上次脚行大会他没护住主子,吃了挂落,被发配到这厂子里避风头,兼看场子了!”
闻言,陈峥目光微凝。
此人气息沉绵,脚步虚浮似不着地,显然轻身功夫极佳。
而且刚才那一鞭,力道凝练,角度刁钻,绝对是明劲大成的高手。
甚至可能已破开了皮、肉两重束缚。
对劲力的掌控和身体的承受力更在自己之上。
他今日因是来调解工潮,为免过于刺激对方,并未将配枪明晃晃跨在腰间。
而是藏于后腰衣内,看来是被对方瞧出了空档,自恃武力,才敢出手。
面具人并不理会旁人的惊呼,目光牢牢盯在陈峥身上。
声音透过面具,很是漠然:“现在跪下,自断一臂,再磕三个响头,可活。”
陈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体内气血开始加速流淌。
一股锐利无匹的意念好似利剑,在拳锋凝聚。
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微抬,一手护于胸前,一手虚按腰侧。
正是形意拳三才式的起手,稳如山岳,静如处子。
“藏头露尾的鼠辈,口气倒不小。”
陈峥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曲家的狗,也配让我跪?”
“找死!”
面具人不再多言,最后一个字尚在四周回荡。
他动了!
他脚尖只是轻轻一点地。
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灰影,疾掠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身后甚至带起一串淡淡的残影!
手中长鞭低垂,拖在地上,发出沙沙轻响,仿佛毒蛇游走。
门外,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壮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黄芷兰下意识地扶紧了眼镜,小小的陈闲瞪大了眼睛,连害怕都忘了。
孙有福脸上则露出了期待的狞笑。
就在距离陈峥三丈的时候,面具人手腕一抖!
“呜啪!”
乌黑长鞭随之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诡异无比。
幻化出数道虚影,笼罩陈峥头、颈、胸数处大穴!
鞭风凌厉,甚至将地上的尘土都卷起一小片,形成尘雾。
陈峥瞳仁微缩,目光如电。
紧紧锁定鞭影中真实杀着所在。
就在鞭梢及体的瞬间,他动了!
腰胯一拧,身体侧滑半步,同时右臂出洞。
一击钻拳,拳锋旋转,直击鞭影最薄弱的一个点!
拳风嘶鸣,鞭梢炸响!
“嗤!”
钻拳的螺旋劲与鞭身的柔劲碰撞,发出摩擦声,刺耳无比。
漫天鞭影随之消散,长鞭被拳锋带得一偏,擦着陈峥的肩头掠过。
劲风凌厉,将肩头的衣服撕开一道小口。
一击不中,面具人手腕再抖,长鞭倏地收回。
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抽出。
这一次是拦腰横扫,势大力沉,要将陈峥拦腰抽断!
鞭身过处,发出呜咽。
陈峥却不退反进!
他吐气开声,胸腔发出微不可闻的雷鸣。
脚下一动,险之又险地切入长鞭中段之内!
同时左臂如大斧开山。
一记劈拳,迎着鞭身中段劈下!
拳未至,那股斩破一切的锐利意念已先行爆发!
“嘭!!!”
拳鞭交击,发出如击败革的巨响!
拳锋劈在鞭身上,长鞭剧烈震动。
面具人手腕更是微微一麻,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感觉对方拳锋传来的不仅是一股蛮力。
更有一股无比锐利的劲力,仿佛要透入鞭身,伤自己的脏腑!
两人身影随之分开,旋即再次碰撞在一起!
面具人长鞭舞得泼风也似,招招狠辣,将北派鞭法的缠、卷、点、抽、扫使得滴水不漏。
一条乌梢鞭幻成漫天黑影,织成罗网,把陈峥周身数尺罩得严严实实。
鞭风刮得地上尘土乱滚,旁人只见灰影与鞭影绞在一处。
噼啪破空声与拳脚相碰的闷响不绝于耳。
陈峥困在核心,神色却越发沉静。
形意拳使开来,劈、崩、钻、炮、横,看着朴实。
总在鞭梢将及未及之时,要么轻巧避开。
要么一记巧劲,截在鞭子力道转换的点上,打断对手的势头。
他不硬拼,只在游斗中细看。
陈峥那双眼睛,金光流转,清清楚楚映着鞭影来路。
他心下暗忖:“鞭长力猛,但回环总要工夫。
他破了皮肉关,耐力足,爆发狠,可也更借重惯力。
手腕抖搂是虚招,真劲道全在肩胛上发力……”
陈峥瞧出这面具人鞭法虽精,怕是先前护主不力被贬到此地,心气不顺,久攻不下,渐渐有了焦躁。
而且,此人过于倚仗长兵,尤其忌惮被近身切入右路死角。
每逢陈峥强突,必用更凶的扫击逼开,宁可舍了攻势。
而面具人久战无功,心头火起,又瞥见孙有福等人神色不安,更是恼羞成怒。
“小子,你就只晓得躲么?!”
他厉喝一声,不再留手。
气血奔涌,破皮肉关的力道尽数爆发,鞭势陡变!
手腕急抖,长鞭在半空划出连串诡圈,层层套向陈峥。
正是“金丝缠腕”的绝技,要捆住他身形。
鞭圈带起劲风,把左右去路都封死了。
千钧一发,陈峥眼中寒光一现!
他等的就是对手心浮气躁、强控局面的这一刻!
眼看鞭圈缠到,陈峥不闪不格,却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深吸一口气,胸腔微隆,发出隐隐雷音。
脚下发力,不退不避,竟然迎着鞭圈朝前、朝右疾冲!
这方向,看似自投罗网。
更是直撞向面具人长鞭最猛的右侧。
“找死!”面具人虽惊却稳,腕上加劲,鞭圈急收,便要拦腰缠住陈峥!
鞭梢将触腰肋的刹那!
陈峥前冲之势一止,奔马钉桩!
雄厚腰马功夫吃住冲劲。
脚下咔一声,裂开细纹。
这一停妙到极点,恰让过鞭圈最初的缠劲。
同时左臂如灵蛇出洞,不攻敌,却往身侧空处一捞!
早算准长鞭因他急停必有的轨迹变化!
“啪!”
乌黑鞭身被他用左小臂外侧牢牢夹在腋下与肘间!
鞭上劲顿时绞碎衣袖,在臂上勒出一道深红血痕,火辣辣生疼。
陈峥眉都不皱!
他成了!
这是观察许久,算定的唯一能短暂锁住长兵的机会!
以伤换近身!
“哼!”
陈峥吐气开声,浑身劲力贯通,缠鞭的左臂回带!
形意整劲发作,这一拽势大力沉!
面具人哪料陈峥敢以肉身锁鞭,更不料这股拉扯力如此骇人!
只觉鞭柄传来一股巨力,虎口剧痛,五指不由得一松!
“嗖!”
乌黑长鞭脱手飞出,远远落在地上。
长鞭脱手,面具人心胆俱寒,但他毕竟是破皮肉关的明劲好手,反应极快。
他立刻沉腰坐马。
双掌交错护身,脚下急退,要拉远距离施展拳脚。
可陈峥费尽心机换来的近身良机,岂容他脱开?
几乎在拽飞长鞭的同时。
陈峥腾出的右拳已如蓄势已久的炮弹,瞬间击出!
形意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