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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杀威面(1.1w)

柳藏阴眉心多了个血窟窿,后脑勺掀开个大口子。

红的白的,喷溅出去老远。

他身子被带得向后一仰,那双桃花眼还瞪着,残留了惊愕与不甘。

谁能想到,李逵被李鬼杀了?

他直挺挺砸在地上,溅起些许灰尘。

枪声在大堂里撞出回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僵住了。

谁也没想到陈峥说开枪就开枪,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浓烈的血腥气夹带火药味,迅速弥漫开来,压过了之前的骚臭。

曲文峰离得近,脸上被溅了几点温热。

他下意识一抹,看到了猩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指着陈峥,手指抖得不像话,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刀和熊阔海身子微微发抖。

他们麾下的保镖打手们一阵骚动,手纷纷摸向腰后的砍刀。

可看到常英那些兵丁已然抬起枪口,黑洞洞的对着场内,谁都不敢妄动。

吴德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裤裆湿漉漉一片。

黄二姐吸了口气,身子随着枪声微抖,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

不远处的老韩头吧嗒着旱烟,仿佛眼前死人不过是寻常事。

胖子和瘦猴互相搀扶着才没瘫倒。

胖子嘴里念念叨叨:“杀……杀人了……陈兄弟,他……真杀了……”

常英的心也是一沉。

他虽然得了六太太的吩咐,但陈峥当众击毙柳藏阴,这事就再无转圜余地,必须一条道走到黑。

他厉声喝道:“都别动!柳藏阴冒充特派员,罪有应得!

陈特派员执行法纪,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他这话是对着自己手下和在场所有人喊的,既是表态,也是震慑。

兵丁们枪栓哗啦作响,枪口抬得更高,不断扫视全场。

陈峥吹散枪口一缕青烟,手腕一翻,枪已插回腰间。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平静,转向刘刀:

“刀头,麻烦弟兄们清理一下。这地方,还得议事。”

刘刀身子一颤,立刻应道:“是!特派员!”

随即挥手命令身后的几个汉子:“拖下去,弄干净!”

几个汉子上前,拖起柳藏阴的尸身,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拖痕。

有人提来水桶墩布,默不作声地擦拭血迹。

整个过程迅速,却让人感到压抑。

只有水声和摩擦声,衬得大堂愈发寂静。

陈峥这才缓步走向刚才的主位。

那张太师椅宽大,此刻不知被谁,铺上了锦垫。

他拂了拂衣襟,坦然坐下,目光扫过台下众人。

曲文峰、刘刀、熊阔海等人脸色变幻不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都坐下吧。”陈峥开口,“会,还没开呢。”

曲文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坐回原位,却如坐针毡。

刘刀和熊阔海对视一眼,也阴沉着脸坐下。

他们带来的手下则警惕地围拢在身后,与常英的兵丁隐隐形成对峙。

常英很识趣,没有再去坐主位旁边那把椅子。

而是站在陈峥侧后方半步之地,俨然以属下自居。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吕龟眼里,更是滋味复杂。

谁能想到常爷,能被人叫爷的人物,成了青年的手下?

谁都没料到,这位十八出头的青年,不仅没死,更是摇身一变成了权势滔天的特派员。

陈峥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放下。

他看向曲文峰,淡淡道:“曲公子,柳藏阴说是你撺掇他来的这儿,要除了我这‘不懂规矩’的。

这话,你怎么说?”

曲文峰心头一紧,强笑道:

“陈特派员,这……这纯属柳藏阴临死攀咬!

我曲家对督军忠心耿耿,怎么做这种事?

是他!

是他自己贪图津门油水,又想巴结我曲家,才自作主张……”

“哦?”陈峥尾音微微上扬,

“那就是说,柳藏阴冒充特派员,与你曲家无关?

你曲公子今日前来,也只是被他蒙蔽?”

“对对对!正是如此!”

曲文峰连忙顺杆爬,额上冷汗直冒,

“我也是受他欺骗,险些误会了特派员!实在是……惭愧!”

陈峥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看向刘刀和熊阔海:

“刘爷,熊爷,二位呢?刚才似乎也对陈某这‘特派员’身份,颇有疑虑?”

刘刀干笑两声,抱拳道:“陈特派员说笑了!

我等江湖草莽,眼拙,一时没能认出真神,多有得罪,还望特派员海涵!”

他态度转变极快,能屈能伸。

熊阔海也瓮声瓮气地道:“俺老熊是个粗人,只听督军府的令!

既然六太太和常爷都认了您,那您就是特派员!

之前有啥不对付的,您大人大量!”他话说得直白,却也表明了态度。

陈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杀柳藏阴立威,借六太太和常英压服众人,迅速稳住局面。

至于曲文峰,既然六太太说了暂时不能动,那就先敲打一番,日后再算总账。

“既然误会澄清了,那咱们就说说正事。”

陈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

“督军府派我来,一是整顿津门老城区秩序。

二是筹措军饷,以备不时之需。

以往的各家规矩,照旧。

但该上交的份子钱,一分不能少,而且,从本月起,加三成。”

“加三成?”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这帮派头目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面露难色。

津门码头利益虽大,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开销也大。

突然加三成,等于从他们身上硬剜下一块肉来。

刘刀沉吟道:“特派员,不是我等不愿为督军分忧,

只是这三成……是否有些急切了?

各家摊子大,弟兄们也要吃饭……”

熊阔海也嘟囔道:“是啊,这加得也太多了点……”

曲文峰没说话,但眼神闪烁,显然也在算计着得失。

陈峥早料到他们会是这么反应,不紧不慢地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督军的难处,想必各位也明白。

这三成,不是跟我陈峥要,是给督军府的军饷。

谁若觉得为难,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陈峥绝不为难他。”

他语气平淡,但“绝不为难”四个字,配合着地上尚未干透的血迹,却让人感到森然寒意。

站出来?

柳藏阴的尸体刚拖出去,谁还敢当这个出头鸟?

刘刀脸色变了变,最终挤出笑容:“特派员言重了!

为督军效力,是我等的本分!

加三成就三成!我脚行,绝无二话!”他率先表态。

熊阔海见刘刀服软,也只好梗着脖子道:“俺……青帮也没话说!”

其他小帮派的头目见两大帮都认了,哪还敢反对,纷纷附和。

“我等愿听特派员号令!”

“加三成,应该的!”

曲文峰见状,心知大势已去,自己若再强硬,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他强忍着憋屈,拱手道:“我曲家……自然代表商会,也支持督军府决策,会按时足额上交份子钱。”

陈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意:

“很好。

既然各位都深明大义,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具体细则,常爷会派人跟各位对接。”

常英立刻应声:“卑职遵命!”

陈峥又道:“另外,还有一事。

柳藏阴虽已伏法,但他带来的影响需消除。

即日起,津门老城区的治安,由常爷的警备旅暂时接管。

协助各位维持秩序,防止宵小作乱是,顺便缉拿乱党!

各位没意见吧?”

缉拿乱党四个字落在了黄二姐耳中,她的脸色一变再变。

陈峥这话等于是在各家地盘上插进了钉子。

刘刀和熊阔海脸色都有些难看,但枪顶在脑门上,只能点头同意。

“全凭特派员安排。”

大局已定。

陈峥三言两语,借势立威。

不仅坐实了特派员身份,还强行加饷,安插兵力。

将津门老城区的控制权,牢牢抓在了手中。

保委会原本是四方执掌,如今成了督军一家独大。

这番手段,狠辣果决,让在场这些老江湖都感到脊背发凉。

“既然如此,今日大会就开到这里吧。”

陈峥站起身,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最后落在常英脸上,摸了摸肚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常爷,忙活这大半天,有点饿了。”

常英立刻道:“特派员辛苦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酒席,给各位压压惊!”

一旁的刘刀也是人精,连忙凑上前建议道:

“陈兄弟……不,陈特派员,这时候也快到正午哩。

我知道脚行旁边新开了家‘聚仙楼’,厨子是南边来的,手艺地道!

要不咱们移步,边喝边聊?”

陈峥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看似随和,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大鱼大肉腻了。这打打杀杀的刚过,就想吃点清淡的,顺顺气。”

他目光一转,仿佛不经意般,落在了脸色依旧苍白的曲文峰身上。

曲文峰被这目光一罩,心头一紧。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不敢,只能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峥嘴角的弧度深了些,语气温和得令人发毛:

“曲公子,看你脸色不太好,怕是也受惊了吧?一起吃点?”

不等曲文峰推辞,陈峥便对常英吩咐道:

“常爷,麻烦让厨房下两碗阳春面来。清淡点,汤头要鲜。”

他顿了顿,盯着曲文峰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我那碗,多放葱花。曲公子这碗……”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看着曲文峰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

轻描淡写地接上:

“哦,曲公子是讲究人,怕是也喜欢这口鲜香。

给他那碗,也多放点,越多越好。”

“多放葱花!”

四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曲文峰耳边炸响!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悦来客栈!

老许头!

小翠!

那碗决定生死的面!

那个关于葱花的残忍游戏!

自己当初用来戏弄、虐杀他人的手段,此时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陈峥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这不是在吃面,他这是在用钝刀子割我的肉!

他是在告诉我,我现在就是那个待宰的羔羊,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曲文峰只觉得四肢冰凉僵硬。

他想开口,想说“我不饿”,想说“我不吃葱花”。

但喉咙像是被手扼住,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常英应了声“是”,转身吩咐手下快去准备。

大堂里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诡异起来。

刘刀、熊阔海这些老江湖,虽然不明就里,但察言观色是天性。

陈峥这看似平常的吩咐,和曲文峰如同见了鬼般的脸色,无不透露着极不寻常的意味。

他们互相交换眼神,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多问一句。

黄二姐垂着眼,她隐约听过悦来客栈的传闻。

心中已然明了,不由得对陈峥的诛心之举暗叹一声,好狠的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精神上的凌迟,比一枪崩了曲文峰更折磨人!

韩老头吧嗒了一口旱烟,心中暗道:陈小子,这碗面,怕是比刚才那枪还烫嘴啊。

曲家这小子,今晚怕是难以下咽了。

胖子和瘦猴面面相觑,胖子低声咕哝:

“阿峥……陈兄弟咋突然要吃面了?还点名要葱花?”

瘦猴却隐隐觉得不对劲,扯了扯胖子的衣角,示意他别多嘴。

整个大堂安静得可怕,隐约听见曲文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额上的冷汗汇成股流下,滴落西装上。

曲文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尤其是陈峥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对曲文峰来说都是煎熬。

他仿佛能听到后厨下面条的水沸声,能想象到葱花被切成碎末,散发香气。

那对他来说,已是死亡的味道。

不久,两名兵丁端着托盘快步走来。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清亮的汤底,雪白的面条。

唯独那上面铺着的一层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面条的碧绿葱花,格外扎眼。

一碗放在了陈峥面前。

一碗,被端到了曲文峰面前的茶几上。

热气蒸腾,葱花的辛辣香气弥漫开来。

陈峥拿起筷子,轻轻搅动了一下自己碗里的面。

挑起点缀着葱花的面条,吹了吹气,然后吸溜一口吃了下去,赞道:

“嗯,汤鲜味美,葱花提香,不错。”

他吃得很香,很从容。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身体僵直的曲文峰,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人感觉毛骨悚然:

“曲公子,别客气,趁热吃啊。”

“你这碗,我特意嘱咐了,多放了葱花。”

“你看,绿油油的,多有生气。”

曲文峰盯着眼前那碗面。

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

但那层厚厚葱花绿得刺眼,绿得诡异。

仿佛不是食物,而是坟头滋生的苔藓,有股腐朽的气息。

陈峥那句“多有生气”,在曲文峰耳中扭曲成了“多有死气”。

他好似又看到了悦来客栈那晚,小翠惨白的脸,老许头倒下的身影。

以及自己当时残忍而愉悦的笑容。

报应,这就是报应!

而且是以一种他最为熟悉的方式降临!

“吃啊,曲公子。”

陈峥的声音再次响起,像鞭子一样抽在曲文峰的心尖上,

“面凉了,就坨了,味道可就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曲文峰和那碗葱花面上。

刘刀、熊阔海等人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一丝敬畏。

这位年轻的特派员,杀人诛心,手段比他们这些老江湖还狠辣!

常英面无表情,但微微绷紧的下颌显示内心的不平静。

曲文峰的手指颤抖,试图去拿桌上的筷子。

那双平日里用来把玩雪茄、抚摸女人脸颊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筷子在他指尖滑落,掉在茶几上。

“啪嗒!”

在这寂静的大堂里清晰可闻。

曲文峰额上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脸色从苍白转向死灰。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发紧,一股呕吐感涌了上来。

他看着那碗面,绿色的葱花在他眼中开始旋转,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讽的鬼脸。

“看来曲公子是嫌这筷子不顺手?”

陈峥慢条斯理地又吃了一口自己的面,咀嚼了几下,咽下。

然后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常爷,给曲公子换双银筷。

曲家大少爷,金贵,得用配得上的家什。”

常英立刻示意,一名兵丁快步取来双亮闪闪的银筷子,放在曲文峰手边。

银筷冰冷的光泽微微刺痛曲文峰的眼睛。

这哪里是餐具,分明是刑具!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绑在刑架上的囚犯。

而陈峥就是那个准备行刑的刽子手。

“曲公子,请吧。”

陈峥的目光淡然,“还是说,曲公子对这面……有什么不满意?

是汤不够鲜,还是葱花香得不对你的胃口?”

曲文峰浑身一颤。

他听出了陈峥话里的威胁。

不满意?

他敢不满意吗?

柳藏阴的尸体可刚拖出去不久!

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屈辱和恐惧。

曲文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

他不喜欢吃葱花,从小就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恶。

可如今,也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那双银筷。

只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筷子碰到碗边,发出叮当声。

紧接着,几乎是戳着夹起一筷子面条。

面条裹挟大量的葱花,颤巍巍地被提溜起来。

碎末沾在白面上,格外醒目。

他闭上眼,不敢去看,张开嘴,将那一筷子面塞进了嘴里。

葱花辛辣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夹带面条的温热和汤的咸鲜。

这本该是寻常的滋味,对曲文峰而言,却成了煎熬。

他仿佛尝到了血腥味,尝到了灰烬味,尝到了小翠临死前的绝望。

胃部剧烈痉挛,喉头滚动,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他机械咀嚼着,味同嚼蜡。

不,比嚼蜡还要痛苦千百倍。

每一口吞咽,都像是用砂纸摩擦着喉咙,艰难且疼痛。

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位津门曾经不可一世的曲大公子,如何在一碗普通的葱花面面前,尊严尽失。

陈峥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吃完了自己那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嗯,舒服多了。”

他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几乎虚脱的曲文峰,淡淡道:

“曲公子,看来这面,很合你胃口?

吃得这么……投入。”

曲文峰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面条和葱花。

闻言一僵,再也忍不住。

“哇!”

俯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刚才勉强吞下去的东西,连同胃酸和胆汁,全都吐在了地板上。

污秽不堪,恶臭弥漫。

他吐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齐流下。

整个人蜷缩在太师椅里,不住颤抖,哪里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陈峥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嫌弃空气中的味道,对常英道:

“常爷,曲公子怕是身体不适。

派人送他回府休息吧。”

顿了顿,陈峥对曲公子道:“改日,我亲自上曲府登门拜访。”

“拜访”二字,咬得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