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正自思量,王津山又开口:“若实在非去不可,务必选日头最烈的正午,多带几个好手。”
陈峥知他是好意,拱手道:“多谢王哥直言,这些提醒,我记在心里了。”
他见刘胜男还未到,便又与王津山闲谈几句。
院子里槐树枝叶茂密,知了叫得震天响,暑气混着练武汉子们的汗味儿,蒸得人脑门发晕。
“常听家师说,贵派擒拿手法是一绝,今日亲眼得见,果然不凡。”
王津山撩起褂子下摆,擦了把脸,笑道:
“粗浅功夫,混口饭吃罢了。比不上丁师傅那一手,那是真能杀伐的硬本事。”
陈峥听他提到自己师父,不由留心:“王哥也认得家师?”
“怎么不认得?丁师傅那样能开武馆的人,竟跑去开学堂。陈兄弟莫非不知?”
王津山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
陈峥一怔:“学堂与武馆,有什么分别?”
“嘿!这话可大了!”
王津山来了精神,凑近些,压低声音道:
“就说我们拦手门吧,瞧见院里这些师弟没有?有些也是苦力出身,可在这儿,一个月能拿这个数。”
他张开一只汗津津的大手。
“五块大洋?”陈峥试探着问。
老丁开学堂收学徒,一个月也就收五块,有时候还管一顿晌午饭哩!
“陈兄弟说笑了!”
王津山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
“能挂牌开武馆的,哪可能只收五块?
是五十大洋!还能赊账。
馆里也借钱给你,不比外头印子钱‘九出十三归’那么狠!”
五十块?!
陈峥暗吃一惊。
他扫一眼院中练武的人,不过二十来个,一个月竟有上千进项!
难怪这么多人削尖脑袋想开武馆,原来如此赚钱!
“就不能少收些?”陈峥追问。
“这价钱可不是我们定的。”
王津山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
“要在津门卫这地界开武馆,须得武行里十八位老师傅点头。
递帖子,摆和合酒,交了‘规矩钱’,才算立了门户。
不然,今天牌子挂出去,明天就有人上门踢馆!
打到你关门为止!”
陈峥若有所思。
他心想,这五十块恐怕大头都得孝敬给那十八位老师傅。
这不就跟青帮、脚行收保护费一个路数么?
转念一想,陈峥心中微怔:“师父死活不肯开武馆,是因为这个?”
“要不怎么说丁师父是咱津门卫独一份的大善人呢?”
王津山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我听我师父说,丁师傅刚来津门第一年,功夫就震了当时的十八家,够资格开馆授徒了。”
“可武行派人来一说这规矩,丁师嘴角一撇,当场就骂开了:
‘娘的,十八个老不死的东西,国术就是被你们这种臭虫搞废的!
老子宁可去教小崽子们练把式强身,也不受你们这腌臜气!’”
“他就这么指着鼻子骂,听说当时在场的好几位老师傅脸都气青了,可愣是没一个敢动手还嘴!
为啥?打不过呗!”
王津山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陈峥听着,眼前不禁浮现出老丁那副又臭又硬、梗着脖子骂人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这确是他师父能干出来的事。
正想着,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的女声:
“王师兄,你和客人聊什么这么起劲?
大热天的,也不请人喝碗酸梅汤歇歇暑?”
陈峥闻声抬头,眼前不由得一亮。
只见刘胜男左手拿着照相机,右手拉着一位年轻女子,从廊下走出。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
上身是一件月白短袖斜襟衫。
下身穿着一条墨黑长裙,剪裁合体,衬得身段苗条。
乌黑短发齐耳,用一根玉簪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明亮有神,眼尾微微上挑。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非但不显老气,反而平添几分书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