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顿了一顿,像是掂量措辞,“听说老人家近来身子不太爽利,已躺了好几天?”
他话头一转,落到刘刀身上:
“刀哥你是爷叔的干儿子,该多上心。”
刘刀扭过头,盯着陈峥,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虚实。
可陈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一双眼,深得不见底。
“哼!”刘刀发出声冷笑,“那老狐狸,一肚子坏水!”
他甩过头,朝前紧走两步,声音硬邦邦撂下来:
“不劳陈兄弟惦记,我干爹好得很!”
闻言,陈峥轻笑一声,语气间不无感慨。
“人一上了年纪,便容易念旧,心肠一软,做事就难免瞻前顾后。”
一说念旧,这手可就狠不起来了。
爷叔既已将保委会的事务尽数交托与刘刀,摆明了告诉吕龟,
从今往后,这脚行,便是姓刘的了。
可吕龟,还不安分。
陈峥猜想,爷叔怕是早已暗中敲打过了,只是顾念往日情分,终究下不了死手。
但刘刀是何等样人?
野心勃勃、手段狠厉的人物,便是逢人便想剖开脑壳,瞧瞧熟也不熟的性子。
眼里岂容得下沙子?!
脚行要跟着保委会奔个远大前程,这等挡路的废料,岂能久留?
这道理,陈峥明白,刘刀明白,就连吕龟,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
刘刀闻言,脚步慢下来,声音压低了,却透着一股狠劲儿:
“陈兄弟,你有啥高见?那老狐狸……莫非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陈峥不急着答。
他抬眼看了看天。
天色已暗,街灯亮起来,昏黄的光在晚风中晃动,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租界那边传来电车的铛铛声,混着小贩叫卖。
海河上轮船的汽笛闷闷响着,津门的夜,又闹腾又模糊。
“高见谈不上。”
陈峥语气平静,一点起伏都没有,
“只是吕爷提起爷叔的时候,颇有感慨。”
“说老人家近来念旧,总念叨早年间的兄弟,怎么白手起家,怎么共渡难关。”
他侧过脸,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刘刀。
刘刀脸上的肉绷紧了。
“哼,共渡难关?”
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当年分家当、划地盘的时候,他可没这么念旧!”
“此一时,彼一时。”
陈峥接话,照样平稳,“吕爷在爷叔跟前,终究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这话像针,扎进刘刀最不痛快的地方。
脚行里谁不知道,吕龟仗着自己资历老,常在爷叔面前摆谱。
爷叔虽把权交给了刘刀,可吕龟要是三天两头去念旧、吹风,终究是个麻烦。
刘刀的腮帮紧了紧,没说话,大步往前走。
陈峥不急不缓地跟着,像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黄九和胖瘦二人跟在后头,手心攥着汗,大气都不敢喘。
瘦猴尤其心惊,陈兄弟这话里藏针的功夫,越来越老辣了。
穿过两条街,喧闹声渐渐甩在后头,四下越来越静,只有几个行人匆匆赶路。
前头传来吆喝声,还有家伙碰撞的闷响。
空气里飘着汗臭和烟味。
老龙头火车站的仓库区到了。
几排红砖仓库趴在一片漆黑里。
只有最西头那座,门缝里透出晃动灯光,人声大多从那儿传来。
仓库门口松散站了几个精壮汉子,眼神警惕地扫着四周。
见到刘刀,几人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堆起恭敬:
“刀头!”
“嗯。”
刘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脚步不停,直接推开那扇铁皮门。
一瞬间,热浪喧嚣扑面而来!
门内景象,让初次见识的黄九瞬间瞪大了眼,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