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闻声回头,黄家大姐急急追来。
她盘儿大的脸上泛着红晕。
汗湿的头发贴在颊边。
粗布衫子裹着微丰的身段,胸膛微微起伏。
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底白花的小布包。
“大姐?还有事?”陈峥停步问道。
黄大姐喘了口气,将布包往他手里塞。
布包还带着体温,微微发沉。
他下意识一捏。
厚实鞋垫下,还有个硬挺的小包,里头细碎颗粒,簌簌作响。
他心头微动,解开布结。
一双针脚密实的新鞋垫上,摆着个方正的油纸包,细麻绳扎得整齐,淡淡草药清气透出。
大姐绞着衣角,耳根通红:
“鞋垫纳得厚实……走远路不磨脚。”
“还有这药散,家里老方子配的,活血祛湿……对你大哥的伤势好。”
她声音越来越细,“天要转凉,他那伤……若是不好,怕是要疼。”
陈峥脸上的随意神色敛去了。
他仔细重新系好布包,握在掌心。
“大姐费心了。”他声音沉了下来,“鞋垫和药,我都明白。一定亲手交给大哥,您的话也一字不差带到。”
他顿了顿,看大姐稍稍松了口气,才继续道:“这药散一看就是好东西。大哥用了,伤好得快,人能舒坦不少。”
他略一沉吟,报了个地址:“改日得空,来家里坐坐?”
黄大姐是纱厂女工,三班倒。
过来坐坐的时间还是有的。
“哎,好,好。”
大姐连声应着,脸更红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叫他……好好干活,注意身子。我、我回了!”
说罢扭身就小跑着进了胡同,身子跨过门槛,倏忽不见了。
陈峥望着那背影消失,轻轻摇头,唇角却牵起一丝笑意。
大哥和黄大姐的事,陈黄两家心照不宣。
只是,黄婶先前嫌陈家穷,硬拦着。
如今陈家光景好了,话头自然也息了。
真是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
他掂掂手中布包,心头忽觉暖胀。
日头西沉,金光漫过瓦檐。
陈峥将布包仔细揣进怀里,整了整衣衫,面色沉静下来。
他打算先回家一趟,服药站站桩。
完成最后一次【三才式】的差使,马上就能开出奖励了。
心中不免升起期待。
陈峥朝家里方向走去,步子加快。
很快,陈峥拐进家门口的那条胡同。
远远便瞧见自家的青砖院墙,底下蹲着个人影,正拿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正是三弟陈闲。
最近这几天,是抓革命党的特殊日子。
陈峥就没让他出门卖报,索性在家里避避风头。
“二哥!”
陈闲一抬头,跳将起来,手里的树枝一扔,“你可算回来了!大哥念叨半天了。”
陈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推门进院。
院里收拾得利落,西墙根儿底下,陈壮正坐在个小杌子上,就着天光修补一个箩筐。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脸上带出笑:“回来了?”
“嗯。”
陈峥应着,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那个蓝底白花的布包,递过去,
“去了黄家一趟,见了见黄叔。”
“临走前,黄大姐她紧赶慢赶追上来,让把这个捎给你。”
陈壮接布包的手顿了一下,眼神落在那个眼熟的布料上,喉结滚动。
他低下头,慢慢解开布结。
那双鞋垫先露出来,针脚密匝匝的。
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才拿起那个方正的油纸包,草药清气散开。
“大姐说,”
陈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稳转述,
“鞋垫纳得厚实,走远路不磨脚。药散是家里老方子配的,活血祛湿,专治你这伤。”
大哥身上的鞭子伤,其实在药堂的那晚,陈峥走后,沈伯私下里帮忙上过药。
如今已经结疤了。
陈峥顿了顿,学着黄大姐那越来越细的声气,
“‘天要转凉,他那伤……若是不好,怕是要疼。’”
陈壮捏着油纸包,手指微微收紧,没说话,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
一旁的陈闲可憋不住了,凑过来挤眉弄眼,鼻子使劲嗅了嗅那药味,怪腔怪调地学舌:
“‘他那伤……若是不好,怕是要疼~~’
哎呦喂,大哥,我这牙怎么直倒酸呢?
黄大姐这心思,可比这药味儿还细发啊!”
陈壮耳根子唰地红了,作势要拿箩筐扣他:“滚蛋!再浑说抽你!”
陈闲猴子似的跳开,躲在陈峥身后,探出脑袋继续嬉笑:
“我哪儿浑说了?
大哥你自己瞅瞅,那脸红得,快赶上灶膛里的火了!
人家大姐跑得汗湿头发,脸颊通红地送来,你就光瞅着药包发愣?
还不快试试鞋垫合不合脚?
枉费人家一片心!”
“小兔崽子!”
陈壮笑骂,却下意识地真的拿起一只鞋垫,在自己鞋底比了比。
陈峥看着大哥那副窘迫又掩不住欣喜的模样,嘴角也弯了弯,
对陈闲道:“就你话多。我还邀了她,说得空让大姐去家里坐坐。”
“哟嗬!”
陈闲一拍大腿,更来劲了,
“这是丈母娘松口了?大哥,好事将近啊!啥时候过礼?我能不能也混双鞋垫穿?”
“越说越没边了!”
陈壮终于绷不住,笑斥道,小心地把鞋垫和药包重新包好,攥在手心,像是攥着个宝贝。
他抬头看向陈峥,有些紧张,“她……她还说别的没?黄婶那边……”
“就捎了话,让你好生养着,注意身子。”
陈峥道,“我看大姐那意思,黄婶那头,怕是没啥大阻拦了。”
陈壮闻言,长长舒了口气,肩膀都松快了些。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包,嘴角抑不住地往上翘。
还得是他二弟有出息了,也胡搅难缠的黄婶都闭嘴了。
陈闲还在那儿耍宝,捏着嗓子学黄大姐扭捏模样:“‘叫他……好好干活,注意身子。我、我回了!’啧啧,大哥,你好大福气哟!”
院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连西沉的日头余晖都显得格外暖融。
陈峥瞧着眼前这兄友弟恭的景象,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闲话了几句,他便转身进了屋内。
心念微转,当即唤出那卷道书。
但见字迹渐显。
【三才式(9/10),劲走毫厘(8/15)】
“这连日来,服了四包虎骨强筋散,日日苦修,总算是撑到最后一道了。”
他心中默想,“也不知完满了这‘三才式’,能开出什么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