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他们兄弟两个,今日能否再见到大哥都难说!
听见三弟的哭腔,陈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眼圈更红了。
他重重放下酒杯。
“他娘的……那群狗日的……真不拿咱当人看!”
他舌头有些大,话却多了起来,仿佛要将憋了许久的委屈一吐为快。
“那日……码头上来了批洋货,箱子死沉,都是铁皮包角的木头箱,一个就得三四个人抬。
工头老王说这都是津门总商会的货物,贵重无比。
给咱加钱,五块大洋卸一船。
那可是五块大洋啊!
咱干个七八天才能赚到的工钱。
所以啊,大伙儿拼了命干……从晌午干到大半夜,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总算卸完了。”
陈峥静静听着。
日光透过树叶,照在他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谁知……谁知去领钱时,工头赖账!”
陈壮一拍桌子,碗碟叮当响,
“说我们摔坏了两箱货,不但工钱不给,还要赔五块大洋!
他娘的,那批货根本没人摔坏,箱子抬下来时都是好好的,分明是他们找茬克扣工钱!”
陈闲倒吸一口凉气:“五块?他们怎么不去抢!
咱们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就挣个十几块大洋啊!”
“我们自然不依!”
陈壮眼睛赤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纷乱的码头,
“我带了几个人理论,说要去告官。
工头就冷笑着叫来几个打手……都是商会的人,领头的是个留个小胡子的年轻人!”
“左右手各搂着女人,连正眼都不看我们。”
“我听工头老王叫他什么曲公子来着。”
曲公子?
吴德嘴里那个完女人,还让人旁边拍照的家伙?
陈峥眼眸微微眯起。
紧接着,大哥的声音低下去,那是压抑的怒意:
“那个小胡子的跟班,人高马大,还带着一副面具。
提起鞭子二话没说,就往我头上抡!
我急忙抬手一挡,鞭子却落在肩膀上……啪的一声,疼得我眼前发黑。
那面具人还不停手,照着我身上猛甩鞭子……”
闻言,陈峥想起了大哥身上那些青紫未消的伤痕。
“不知道多少鞭子后,可能是七八鞭,也可能是十来鞭吧。
我倒地不起,那个小胡子还呸了我一口,说穷鬼命贱,打死也是白死!
码头上百十号人看着,没一个敢出声……”
这个世道,人穷似乎就天生该被打,没有道理。
似乎穷就是他的错,被打也是他的错。
陈闲气得浑身发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大哥你为何不早说?”
陈壮苦笑,又灌了一杯酒:“说了有何用?
咱没钱没势,拿什么跟人家斗?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商会公子哥,随便放出嘴话来,就有上百人过来给他卖命。
咱们这些苦力,在他们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他说到激动处,咳嗽起来,陈闲忙给他捶背。
陈峥起身倒了一碗温水递过去。
陈壮接过碗,手还有些抖:“后来……是几个老伙计凑钱给我请的郎中。
那点钱哪够?
只好抓些便宜药吊着……那个曲公子还放话,谁敢再闹,就跟我一个下场。
码头上没人敢惹他们,这亏……只能自己咽下。”
院子里一时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陈闲眼圈红了,偷偷抹眼泪。
陈壮低头看着碗中清水,水面上倒映着天上烈日。
陈峥起身,走到大哥身前。
身材因这几日练武的缘故,显得挺拔。
此时此刻,陈峥站在坐着的陈壮面前,更显高大。
日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分明,竟然有些慑人的威仪。
“哥,”他道,“这亏,咱不咽。”
陈壮抬头,醉眼朦胧中,只见二弟目光如炬,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
从前的陈峥虽然懂事勤快,但个性是老实巴交的。
何曾有过这么逼人的气势?
“从前咱没根基,只能任人拿捏。”
陈峥一字一顿,“如今不一样了。
你兄弟我练了武,进了明劲,有了牌子,便是武师。
武师有武师的脸面,有武师的活法。
在这津门卫,明劲武师走到哪里,都受人敬重三分。”
他俯身,按住大哥肩膀。
陈壮只觉得二弟的手掌温热有力,仿佛有股暖流透过肩井穴传入体内,让他酒醒了大半。
“你且宽心养伤。”
陈峥声音沉厚,“曲公子的事,自有我来处置。
莫说他是什么商会的少爷,便是有通天家世、泼天富贵。
我们陈家人只认一个理字。
平白无故动手伤人,便是他的不是。
就算他肯认错,也绝不能轻饶……”
他话音变冷,“最少也要让他像今日吴德一样,跪着低头认罪。
倘若还要嘴硬,”
茶碗忽被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自有法子叫他悔不当初,明白什么叫人间不值。”
陈闲仰头看着二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在他心里,二哥此刻简直比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豪侠,还要威风。
陈壮怔怔望着二弟,忽然发现,这个自幼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不知何时已长成参天大树,能遮风挡雨了。
“可是……可是他们人多势众……”
陈壮仍不放心,“商会那帮人,明面上对谁都客客气气。
可背地里,绝对有不少亡命之徒,为他卖命,你一个人……”
陈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哥,这世道,人多不如拳硬。
你且宽心,我自有分寸。”
话音落下,怀中的真武石微微发热,似在回应着什么。
“咱们陈家人,从今往后,不受欺,不低头,不认命。”
陈峥决绝道,“谁让咱们不好过,我就让他更不好过。”
陈峥目光森冷,他早已深明此理。
任你是何等样人,只消一刀斩下头颅,断无不死之理。
不论是街巷中的脚行混混,抑或是商会里的纨绔公子。
既入生死场,遭了刀兵,一样要丧命!
他习武的第一要义,便是实实在在地参透了一句话——
天下之人,无不可杀,亦无不能杀!
话音才落。
怀中的真武石忽地嗡鸣震颤,不止不休。
眉间一道光华流转,那卷道书哗啦啦自行翻动,竟将【真武石】摄入书中去了。
这一道流光去势极快,莫说是陈壮两人,就连陈峥也未能看清。
旋即,道书上字迹渐显,如水中浮墨,缓缓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