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一半,咽了回去,抄起铁锨拼命往门槛外铲土。
陈闲咬牙,往门缝外塞布条,忽然支起耳朵:“大哥你听!租界那边咋有哨子响?”
但听得法租界方向传来阵阵警哨声,隐约还有抽水机的轰鸣。
那是洋人新置办的蒸汽抽水机在排水,呜噜呜噜的机器声,隔着小半个天津卫都听得真切。
陈壮朝地上啐了一口:“洋鬼子倒会享福!
他们那租界地垫得比咱炕头还高,下水道比咱屋子还宽敞。
回来时候,俺瞧见红毛巡捕扛着沙包堵闸口,嘴里嚷嚷甚么‘保万国桥dry’...拽他娘的洋文!”
兄弟俩沉默下来。
窝棚外的哭喊声越来越密,隐约夹杂吆喝。
“粥厂开棚了!”
听到吆喝,陈闲打了个寒颤,声音也跟着发抖:
“去年发大水时,二哥回来说……说瞧见租界那边的巡捕,拿着长竹竿在河边推什么东西,不让漂近他们的地界……”
“放屁!你二哥准在学堂避雨呢!”
陈壮猛地一吼,震得瓦盆里的水不住晃荡。
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白茫茫的雨幕。
雨水漏得更凶了。
陈闲望着盆里的污水,喉咙一梗,眼眶通红,连忙低下头去。
不想让大哥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就在气氛凝重的时候。
咚咚咚!
租界那边的教堂钟声,一阵一阵地传到耳边,悠悠扬扬。
大约是洋人们正在做礼拜罢。
是了,今日原是礼拜天。
但这礼拜天是洋人老爷的,与他们这些人却是无干的。
偏偏是那教堂的钟声,一声接一声地敲过来,平和安稳,仿佛隔世一般。
可这头旧城区地界百姓的哭嚎呢?
在这暴雨声里,愈发显得凄厉。
真真是:天公抖擞降滂沱,万家忧患付洪波!
陈闲此刻百感交集。
这津门卫的暴雨,淋在租界是机器排水,淋在老城区便是家破人亡。
偏偏他二哥陈峥此刻还不知在哪儿挨淋呢!
若是困在路上,若是遇上决堤...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死死盯着门外,盼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雨势愈发猖狂了,天色昏黑如墨,只听得檐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忽地巷口传来一阵蹚水声,哗喇喇由远及近,又急又乱。
比先前大哥回来时还要急促得多。
陈闲心头不由地一跳,忙将眼睛凑近门缝朝外张望。
但见一个黑影正踉跄奔来,一身蓑衣斗篷,已然湿透,衣角裤管都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他连忙侧过头,朝屋里喊道:“大哥,门外的声响不对劲。
听这动静,莫不是二哥回来了?”
会是谁?!
陈壮默不作声,只将身子一横,把陈闲严严实实挡在了背后。
窗外这雨下得邪乎,又密又急,噼啪作响。
昏黑之中,但听风雨呜咽,教人不由得想起津门老人口中,那些雨夜出没的鬼东西。
多是湿淋淋、阴沉沉,专挑这时辰上门索命的。
陈壮眯起双眼,一手已抄起倚在墙角的铁锹。
握柄被他攥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