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电影上映,李秀芝那个知性、美丽又带点悲剧色彩的形象,让她也收获了巨大的关注。
走在路上,认出她的人越来越多,收到的观众来信也塞满了单位的传达室。
研究所里的同事们,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或疏离。
她不再是那个纯粹埋头于显微镜和实验数据的女研究员朱琳了。
她心里有一团火,被《牧马人》的经历点燃,如今在这实验室的静谧中,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啪!”一声轻微的脆响。
朱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心神不属,手下力道稍重,一支试管的管口被她不小心碰碎了。
看着那小小的裂口,她心中积郁的烦躁和失落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摘下手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也顾不上收拾残局,她转身,径直朝着实验室主任许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许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严谨刻板的老派科学家。
他正戴着老花镜,伏案审阅着一份厚厚的实验报告。
“咚咚咚。”敲门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请进。”许主任头也没抬。
朱琳推门进去,站在办公桌前,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
“许主任,我……我想跟您谈点事。”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许主任这才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朱琳啊,什么事?是实验遇到困难了?”
“不是实验的事。”朱琳鼓足勇气,直视着许主任的眼睛,“主任,我……我想调离研究所。我想把工作关系转到峨眉电影制片厂去。”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许主任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震住了,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仔细地打量着朱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平时安静努力的下属。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朱琳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朱琳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喜欢表演,我觉得在电影事业上,我能发挥更大的价值。《牧马人》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我希望组织上能考虑我的请求……”
“胡闹!”许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严厉起来,
“这根本就是胡闹!朱琳同志,你不要因为演了一部电影,有了一点名气,就忘了自己的根本!
你是国家培养出来的科研人员!你的岗位在这里,在这些瓶瓶罐罐里,在这些数据和报告里!
电影演员?那是什么?那是文艺工作,是宣传,是不稳定的!
怎么能跟我们严肃的、为国家科技进步做贡献的科研工作相提并论?”
许主任这回没客气,说话也没留情面,因为这早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年代可不像后世,还没有辞职这种说法,更不可能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什么事都要申请打报告才行。
朱琳要去峨眉厂,唯一的可能就是把工作关系调过去,然而科学院和峨眉厂可是隔着天堑的,不是想过去就能过去。
他站起身,走到朱琳面前,语重心长,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口吻:
“朱琳啊,你还年轻,不要被一时的风光迷住了眼睛。觉得自己成了女明星了?
我告诉你,不管外面怎么叫你,在这里,在中国,我们本质上都是劳动人民!
研究员和女演员只是分工不同!你的分工,就是搞科研!这才是最踏实、最对得起国家培养的道路!”
朱琳听着这些熟悉而又刺耳的道理,心里一阵发凉,但她还是试图争取:“许主任,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个人的兴趣和特长也应该被尊重不是吗?我在科研上或许能按部就班完成任务,但在表演上,我觉得我能释放出更多的能量和热情,这也是为社会主义文化事业做贡献啊……”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自己对表演的热爱、在剧组感受到的创作激情、以及观众给予的反馈,都坦诚地说了出来。
许主任听着,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最终停下,叹了口气。
“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他话锋一转,
“但是,你这个请求太大了!涉及到工作关系的跨系统、跨省份调动,这根本不是我这个实验室主任能拍板决定的!
这需要所里领导研究,甚至可能还要上报到院里,这其中的复杂程度,远超你的想象!
这样吧,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但我明确告诉你,我个人是不支持,也处理不了。
你……你先回去,好好工作,冷静冷静,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走出主任办公室,朱琳感觉脚步无比沉重。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她孤单的脚步声在回荡。
窗外是BJ晴朗的天空,但她的内心却布满了阴霾。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如同一道天堑,横亘在她面前,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试剂的冰凉气息,但胸腔里那颗渴望绽放艺术生命的心,却在焦灼地燃烧着。
《牧马人》的成功,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但她却发现,想要真正跨过那道门槛,走向窗外的广阔天地,竟是如此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