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三位领导都已经点头,还派了韩三坪深度参与,这件事基本上也就是板上钉钉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立项,但是从几位领导的态度来看,这显然不是开玩笑。
当然,在这里陈屿也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那就是韩三坪地位的变化。
刚进峨眉厂的时候,他只是个灯光师,属于技术人员,在这个岗位上没历练多久,他又成了场记,接下来是是副导演,这一次竟然直接做了制片主任,要说这件事没有一点神秘的助推力,任谁都是不信的。
不过大家也没说什么,毕竟韩老哥为人豪爽,对厂里大家伙都不错,别说当主任,当厂长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虽然在创作上韩三坪并不是太给力,但是在统筹剧组这方面,整个峨眉厂确实没有比他更擅长的人了。
根据陈屿的了解,韩三坪其实还有一项本事没怎么施展出来,也真是凭着这项本事,他后来平步青云,一路成为行业大佬,这项本事不是别的,正是搞钱。
不管在如何艰难的时刻,他总是能筹集到自己,保障厂子运转下去,时不时还能搞点小业绩出来,确实是一号人才。
而这一次,《神州第一刀》作为内地改开以来第一部武侠片,注定会兴师动众。
包括演员选择,服装道具,甚至于专业的武术演员甚至武指团队,需要统筹和协调的地方太多,韩三坪来再合适不过。
开完会后两位领导离开,韩三坪意犹未尽,拉着陈屿就要继续聊。
“走!老弟!去我那儿坐坐,咱哥俩再好好唠唠!”
韩三坪嗓门洪亮,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气,仿佛刚才敲定的不是一部电影项目,而是挖到了一座金矿。
陈屿笑着被他半推半搡地带到了他那间略显杂乱、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办公室。
韩三坪宝贝似的从柜子里摸出两个有点掉瓷的搪瓷缸,又从一个写着“奖”字的铁皮茶叶罐里,格外大方地撮了一小撮高末,沏上热水,顿时茶香四溢——这待遇,可比平时他自己喝的茶叶渣子强多了。
“来,以茶代酒,哥得敬你一杯!”韩三坪自己先端起缸子,也不管烫,吸溜了一口,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感慨万千。
“老弟啊,”他放下缸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也深沉了许多,“不瞒你说,哥这心里头,真是……真是热乎得很呐!”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办公室,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整个峨眉厂。
“咱们峨眉厂,是个啥情况,你来了这些日子,大概也摸清楚了。
跟北影、上影、长影那些财大气粗、人才济济的大厂比起来,咱们这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兄弟,末流中的末流!
要钱没钱,要人……唉,有本事的人都想着往大地方调。
这几年,厂子里死气沉沉,大家伙儿干活都没啥心气儿,觉得拍啥也拍不过人家,就是靠着上面拨点款,勉强维持着,混日子呗。”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屿。
“可是你来了之后啊,还真就大变样,这才俩月不到,厂子里这风气,肉眼可见地不一样了!
《牧马人》是咱们厂自己搞的重点项目,顺顺当当地拍完了,眼看就要成了!
现在呢?又来一个!武侠片!还是这么大格局、这么高立意的本子!”
韩三坪越说越激动,手指关节下意识地敲着桌面:“你是没看见,现在厂里那些人,走路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以前开会都蔫头耷脑的,现在讨论起工作来,眼睛里都有光!
为啥?因为看到希望了!觉得咱们峨眉厂也能搞出好东西,也能露大脸了!”
他猛地一拍陈屿的肩膀,力道依旧没轻没重,但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和感激:“连我都觉得,自己前途一下亮堂起来。以前就觉得是个管灯光的、跑腿的,现在……制片主任!操盘这么大一项目!
为啥?因为有你老弟这块金字招牌在后面顶着!哥哥我沾你的光,也跟着水涨船高!
啥也不说了,老弟,以后有啥事,尽管开口!我老韩绝对没二话!”
韩三坪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也让陈屿感受到了他豪爽外表下那份对厂子的深厚感情和对未来的迫切期待。
陈屿连忙端起茶缸:“韩哥,你言重了。厂子能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也就是尽自己一份力。以后项目上,还得靠韩哥你多辛苦,多统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韩三坪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搞钱、找人、协调关系,这些杂事你甭操心!你就安心把本子弄好!”
又聊了一阵项目初步的设想和可能遇到的困难,陈屿才从韩三坪那里脱身。
天色已经渐晚,冬日的夕阳给厂区染上了一层暖金色的余晖。
陈屿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到了招待所的另一侧。
朱琳的房间就在那边走廊的尽头。
她也是从科研所借调来的,同样住在这栋楼里,两人房间相隔并不远。
站在那扇漆成淡绿色的木门前,陈屿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
“谁呀?”里面传来朱琳清脆的声音。
“是我,陈屿。”
门“吱呀”一声开了。
朱琳似乎刚洗过头发,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脸庞愈发白皙明艳。
看到门外的陈屿,她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陈老师?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她侧身让开位置,房间里飘出雪花膏的温馨香气。
“不了不了,”陈屿摆摆手,站在门口,感觉气氛莫名有点微妙的尴尬和暧昧,他摸了摸鼻子,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吃了没?要是没吃,一起下去走走?顺便……聊点事。”
朱琳几乎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好啊!你等我一下,我穿件外套!”
她转身飞快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绿色棉大衣套上,又对着桌上的小镜子胡乱理了理头发,就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走吧!”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走出招待所,漫步在厂区边缘安静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