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自付以自己的半瓶水的本事,若不能了解支道林玄理的逻辑,对上王凝之是根本没有胜算的。
但琅琊王氏和支道林关係並不密切,所以一番思虑之下,王謐选择和王羲之有仇怨的王述入手,避人耳目,直接偷家拆谢安墙角。
他托著礼物,跟著守门僧一路走入寺內,经过经幢佛塔,来到了后面一座小院禪房面前,门外还站著名小僧。
守门僧单掌施礼道:“真人,武冈侯施主到了。”
听著这颇为彆扭的称呼,王謐忍俊不止,就听里面木鱼响了两声,守门僧拉开禪房的门,凑近王謐低声道:“真人让你进去。”
王謐闻言,便举步走去,守门僧却是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后面重新將禪房的门关上。
禪房里面的光线並不明亮,王謐过了片刻才適应,他勉强睁大眼睛,发现禪房里面只有一间小窗,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很少,心道怪不得。
他往前看去,禪房並不大,只有一榻一桌,周围靠墙几个柜子,放著层层叠叠的书籍。
榻上坐著个老僧,他身边的桌子上,摆著笔墨纸砚,纸上字写了一半。
王謐看不清对方面容,便俯身施礼道:“槛外人王謐,见过法师。”
支道林闻言,微微一证,说道:“武冈侯这自称,倒也別致,何出此言?”
王謐沉声道:“小子红尘俗世之人,妄自踏入法师清修之地,身处门槛之外,妄窥法师门径,故有此言。”
支道林缓缓道:“武冈侯身处高门,门槛比寺门还高,又何须自谦?”
王謐出声道:“没有千年的世家,却有千百年的寺庙,朱门大户,终被雨打风吹去,
向道之心,却存乎人心,代代相传。”
支道林眉毛一抬,“武冈侯有心向佛?”
王謐沉声道:“小子有心向理。”
“我所求者,乃是天地之理,不只在一家一言,而是存乎万物,不囿於门户之见,方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这一番对答,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虽然恭维了支道林,却也没有放下自己尊严,而是表示,自己是会独立思考的。
无原则的跪舔,只会换来对方的轻视和对人品的怀疑,保持自己最基本的自尊自立,
才是和对方交谈对话的前提。
果然支道林面现讚许之色,指著桌子对面道,“施主年纪轻轻,却见识不凡,请上榻来坐。”
王謐闻言脱了木履,上了榻,和支道林相对而坐。
他换了视角,旁边光线照来,才稍稍看清支道模样。
其面容清翼,眉毛鬍鬚极长,皆已经雪白,垂下来后,颇有仙风道骨之貌。
支道林出声道:“老訥茶还未煮好,施主见谅。”
王謐出声道:“法师欲使小子添火否?”
到现在为止,两人打的全是机锋,但却都被王謐轻轻接住了,尤其是刚才煮茶之论,
王謐反应很快。
这让支道林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要说自己面前是谢安王羲之这些跟自己谈了多年玄理的,倒也不足为奇,眼前的少年郎不过十几岁年纪,他哪来的阅歷见识?
而且光其在围棋上的造诣,应该已经了很多时间了,他哪还可能有空閒研究佛理?
王謐的名字,支道林这些日子,也曾数次听过,毕竟他交往的,也都是建康城中的高门士族。
支道林並不是一心向佛,不闻窗外俗事的人,相反为了宣扬佛理,需要常和人见面,
所以他在建康寺中,如闹市隱居,和王謐在清溪巷的道理是一样的。
而王謐的名声能传到支道林的耳朵里面,一是小小年纪,对弈就打遍建康,至今没有败绩,其二就是牵扯到了清溪巷的杀人事件中。
建康中心,士族聚居之地,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事情了,何况还牵连到桓氏王氏,所以好几个人过来的时候,都和支道林提起此事,更顺道说出来刚过继的武冈侯王謐名字,被支道林记在心里。
恰逢王謐以王述引荐的名义来访,支道林固然不好烦拂了王述面子,但其中心中也是想看看王謐是个什么样的人。
结果这一见面,王謐的表现,却远超支道林预料。
他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莫非此子有大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