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姬昭寧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低低的抽噎。她靠在秦元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秦元轻轻拍著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孩子。待她情绪稍稳,他才低声將自己为何不与陈锋相认的考量,以及陛下將陈锋外放可能存在的深意,仔细分析给她听。
姬昭寧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冷静下来后,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係。她虽然心疼儿子,恨不得立刻將他认回身边,但也知道,眼下绝非相认的良机,那只会將陈锋置於更危险的境地。
她嘆了口气,声音沙哑:“罢了……只要他知道自己还活著,平平安安的,晚几年相认……我也等得起。”
秦元见她终於肯理性看待此事,心中稍安。他扶著她在榻边坐下,端过那碗已经微凉的鸽子汤,递到她嘴边:“喝点吧,身子要紧。”
姬昭寧这次没有拒绝,就著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
气氛缓和了许多。秦元想起一事,试探著问道:“昭寧,那个……李无忧姑娘,你是在何处遇到的?我看她,似乎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姬昭寧放下汤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其中夹杂著一丝冷意和算计。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她像谁?”
秦元沉吟道:“云儿说,她似有北地风范,不像中原女子。”
姬昭寧冷笑一声:“你儿子眼力不错。她確实来自北边,而且身份尊贵得很。”
秦元心中一惊。
“难道是……”秦元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惹祸上身?”姬昭寧接过他的话,眼神锐利,“拓跋烈让我骨肉分离十一年,尝尽锥心之痛,我让他也尝尝女儿下落不明、日夜焦灼的滋味,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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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並未伤她分毫,只是请她来我大乾做客些时日。一来,此女性格单纯,或可套出些北元的情报;二来,一个失踪的公主,足以让拓跋烈和他那位足智多谋的宇文宸之间,生出嫌隙猜忌;三来……”她目光深远,“將她握在手中,將来或可成为一道奇兵,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秦元听得是满头黑线,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夫人,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他忍不住道:“昭寧,你这……万一那拓跋烈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攻打冀州,如何是好?”
姬昭寧冷笑一声:“他敢!他拓跋烈儿子是多,可最疼爱的女儿,就这么一个!他若敢动兵,我便让拓跋婼,永远也回不去!”
“再说了,冀州有擎苍镇守,你怕什么?”
“擎苍……叫的这么亲密……”秦元低声嘟囔,但也知道妻子行事向来果决,且思虑周密,见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只是提醒道:“此事需极度隱秘,府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姬昭寧点头,“风铃和念幽会看好她。对外,只说是路上救下的落难商贾之女。”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最终就陈锋之事达成了共识:
第一,暂不相认,暗中保护。
第二,开始著手清除可能威胁到陈锋以及秦家的障碍,首要目標便是与秦家作对多年的柳越,必须除掉!
第三,武安侯府的力量,要开始向西南渗透,为陈锋在巴郡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后方。
夜已深,秦元看著妻子那带著倦容却依旧绝美的脸,心中一盪,厚著脸皮,试探著说道:“昭寧,你看……天色已晚,外面又下著大雪,不如……我今晚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昭寧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滚回你的书房睡去!”
秦元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訕訕地站起身,准备告辞。
走到门口时,姬昭寧却又突然开口:“等等。”
秦元心中一喜,以为妻子回心转意,连忙回头。
姬昭寧却从妆檯上拿出一个小巧的黑玉瓶,扔给他。
“这是天山雪莲制的膏药。你身上的旧伤,入冬了该犯了吧。每日让云儿给你涂抹一次。”
“別死了。风儿还没认祖归宗,你这个爹,还得活著看他光宗耀祖。”
秦元握著那冰凉的玉瓶,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知道,他们夫妻之间那道厚厚的坚冰,终於,开始彻底融化了。
“哎,好。”他重重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你也早点歇著。”
姬昭寧“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秦元推开房门,迎著清冷的雪风,深吸一口气,虽然被赶了出来,但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背影重新挺得笔直。漫长的寒冬,似乎终於看到了一丝春意。
夜深人静,万籟俱寂,只剩下风卷著雪片拍打在窗欞上的沙沙声。
西厢一间暖和的客房里,烛光摇曳。李无忧趴在铺著厚厚锦褥的床上,两条腿悬在床沿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著。她嘴里叼著一根白天从街上买来的葫芦,红艷艷的山楂裹著亮晶晶的壳,在她齿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风铃和念幽陪她玩了会儿“翻绳”,那细细的红绳在风铃灵巧的手指间变幻出各种样,逗得李无忧咯咯直笑。念幽则始终沉默,只在旁边看著,偶尔递个线头。没多久,两人便起身告退。
“无忧妹妹,你早些歇著,我们得去夫人那边看看。”风铃笑眯眯地说,拉著念幽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她们一走,李无忧立刻原形毕露,哪里还有半分先前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她將吃完的竹籤隨手一扔,兴奋地在柔软的大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这大乾的床,可比我们王庭的硬板舒服多了!”
她咕噥了一句,跳下床,光著一双雪白晶莹的脚丫,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股夹杂著雪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院子里,几株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灯笼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將庭院映照得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