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复扬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犹豫了片刻,道:“赔礼倒不用,不过要是同王官人吃饭,我是很愿意的——只此事得要先问过宋小娘子。”
他解释道:“厨家乃是特地请来,本不全是为了给我们做饭,而是主做日后役夫大锅饭,今次原是她受了请托,有心给我们吃得好些,抽空帮做的,其实平日里另有差事,忙得很!”
王恕己一愣,继而道:“那便不用做席,简单几道菜,不知做不做得及?”
孔复扬晚上只那几筷子水呱呱,烂糟糟的炖菜焖菜下饭,实在难受,此时倒是真个挺想吃一桌纯宋菜的,但更晓得宋妙未必忙得过来。
他自己先把事情半拦了下来,道:“明日我问问吧,要是她得空再说。”
又寒暄几句,只说时间太晚,告辞回房了。
路过那属官位置时候,孔复扬特地站了两息,却见对方头也不回,便也懒得再理,只同那王恕己侄儿打个招呼,又对那家丁笑了笑,快快走了。
孔复扬一走,王恕己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叫一声“冯干办”,又道:“我们进京公干,能少一事是一事,今次不过错拿了旁人食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解释清楚就是,怎好这样出言撩拨挑衅,如若当真闹出动静,因一点小事,被御史弹劾上一本,我丢脸倒是其次,因此带累了差事半点,又如何跟发运交差??”
那冯干办唯唯诺诺,连忙道歉,转过头,等众人各自回房,他却留在最后,对着孔复扬离去方向,狠狠啐了几口,方才把门一摔,进得房去。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不久,宋妙就起来了。
她自觉已经很早,但梳洗妥当,一出前堂,却见那大门全开,已是来了两个学生,其一正是孔复扬。
宋妙同二人各打了个招呼,又问孔复扬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孔复扬一一答了,最后把昨晚那一桩意外说了一遍,又讲了王恕己宴请提议,最后道:“我想着宋小娘子这样忙,简直分身乏术,如何有空做什么宴席,不敢答应,他就说只做几个菜也好——其实几个菜也是没工夫做的吧?”
宋妙听完经过,没有着急拒绝,而是问道:“那王官人在发运司任职,是不是张公厨说的发运副使?”
孔复扬一脸茫然,问道:“什么发运副使?”
宋妙便把昨日张公厨的话学了几句,又道:“听说口有些重。”
孔复扬道:“因他没说,我也没有细问官职,不过那王官人脾胃不好,想来不会口重。”
又道:“如若当真是个发运副使,我倒不能放过一点,得好好问一问粮秣物资事!”
宋妙略一思忖,却是道:“这两日事忙,我实在腾不出手做什么小席面,不过过几天逢十休息,倒是可以挪两个时辰出来。”
她道:“至于所谓酬劳,论钱不合适,我另有个想法——你方才说,那王官人一时半会走不了,要在此地等路通了才能进京?”
***
日上三竿。
官驿后院的一间上房里,因知今日终于不用再外出看什么官道、河道、堤坝,更不用上街问访灾情,冯干办等到有人来敲门了,才爬将起来。
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心情不好,听得叫门,更不高兴,搭着件衣服去应门,见得来人,没好气地道:“一大早的,做什么!”
来的也是个发运司的干办官,今次跟随王恕己进京公干,只他昨日闹肚子,没有与众人一道出城。
见得冯干办这样反应,那同伴道:“冯运,别说我没提点你——发副可是已经起来了,正在外头,你要不要跟来看看?有事还能搭把手。”
冯干办一惊,道:“这么早?”
“不早了,都什么时辰了!”
冯干办匆匆换了衣服,把脸随意一擦,拿水胡乱一漱口,就跟着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问道,“发副在外头做什么?吃了早饭没有?”
他快步走到门口。
前堂里头人不多,也不见王恕己,但是听得隐隐约约一阵人声,像是隔墙传来的。
冯干办一愣,看了身旁同伴一眼,已是下意识跟着对方往院子外头走。
一出门,就瞧见昨晚回来时候摆在院子里的桌子、椅子、布幡都已经搬了出去,早早布置起来,那一道道栅栏也已经排布开了,整整齐齐,很有架势。
外头都是人,全是壮年劳力,熙熙攘攘排着队,又有人扯着嗓子拿个卷筒叫道:“别急,别急,都排队!排队!”
桌子是成排的,两两相拼,互相隔了一点空隙,两张桌子为一队,排到的人上前做登记。
而自己平日里殷勤奉承的那一位发副,此刻就站在一张桌子后头,对着那正登记的学生打扮年轻人不知说着什么。
“发副在做甚?”冯干办宛如梦中。
正说着话,后头一人已经答道:“有个宋小娘子要招人,说过两日置席请叔父并昨日那孔公子一行吃饭,因知我们一时不走,就请叔父帮着镇镇场面。”
冯干办犹如听到了世界上最离谱的事,失声道:“太荒谬了,发副竟是答应了?”
等他转过头,却见来人竟是王恕己的侄儿。
“叔父说,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帮着看一眼,也不费多少力气,他也好奇这里要怎么招人修堤,本也要看要跟的,今次白嘴废话啰嗦几句,不独能吃席,每天还能另包一顿饭,划算得很!”
王侄儿笑呵呵,端着一托盘裁好的纸就往外走,一副去送纸的样子。
冯干办愣了,道:“王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给叔父搭把手。”王侄儿笑得腼腆,“原来昨晚那个叫肉汆蛋虾枣汤,我没吃到,还有些可惜——那宋小娘子说,搭手的晚上都包一顿饭,给另做一道汤,早间吃了她做的那红糖芝麻酱花卷同香辣猪肉粒花卷!嘿!左右也是要做的活,如今搭把手,白赚一顿饭!”
他一边说,捧着那托盘,已是急急出得院子去。
剩得冯干办站在原地,只觉对方说的话自己句句听得清,却是句句听不懂。
不过睡了个懒觉,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