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贾不器不会作诗么?”有人低声问。
“他一个状元不会作诗,这种话有人敢瞎说,你也敢盲信?”有人给了合理的解释。
这一刻,即便是內阁大臣,六部九卿们,都下意识的低头,不敢看贾璉的背影。
乌云又遮住了阳光,一连串的霹雳之后起风了,雨点如豆,里啪啦的落下,瞬间骤雨袭来,京城笼罩在雨雾之中。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对的,但是他们就是要反对你。
一毛不拔的杨朱,才代表著人性。天下大同,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是人类社会奋斗的遥远的目標。
贾璉別的不知道,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因为在他来的那个时代,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念那位老人家。
为啥啊,当然是觉得委屈了。
人离不开宏大敘事,但脱离了宏大敘事之下的每一个具体,並不能靠精神来解决生活上的具体问题。
变法,是为了重新分蛋糕!
这个世界上,所有变法,没有一个是成功的,即便是短暂的成果,也终將要被一点一点的吞噬。
贾璉可以当做看不见的,但他正置身於这个时代,享受这个时代给予的红利时,一个不小心,没忍住要做点啥。
还是此前大殿上的那句话,为大周续命二百年。当然了,也许是夸大了。
毕竟灯塔国税局如此强劲的部门,都无法挽回颓势。
有些人只要愿意,总能合理合法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合法,就立法好了。
骤雨中,贾璉蹲在一处屋檐下,夹著一支捲菸,看著前路。別人是否迷茫,不得而知,反正他要闷头往前冲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次日的在报纸上全文刊登了贾璉出场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隨看传遍京城的,自然是贾璉的那句诗。
有钱有权的人怎么想的不知道,普通人是真的感触最深,
京城一家茶楼內,说书先生一口气,讲完了贾璉在大殿上的故事后,台下的听眾都沉默了,没人给说书先生打赏。
一直到有一个读书人起身,走到台前,摸出一枚银元,轻轻的放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丟上台,越来越多的客人,自觉的排队,跟著往台上放钱。说书先生都傻眼了,看著这群客人,一时竟有些慌张了。
走出茶楼的读书人,背对大门,面朝大街,怒吼一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隔壁茶楼里也走出一个读书人,同样情绪激动的吼一嗓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陆续的事情不断发生,有人喊:“公者千古!”
有人喊:“天下大同!”
儘管如此,朝中关於士绅一体纳粮的推进,终究是停下了。
无论是皇帝还是內阁,都没有主动再提。似乎,这个事情没发生过。
据宫里的消息,那日回后宫后,承辉帝让人取来酒,喝的大醉。
所有人都选择停下,贾璉却不肯停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走另一条。
一个社会如此陈腐不堪,不思改变,迟早要被底层的火焰烧成灰烬。
这个国家漫长的歷史上,出过陈胜吴广,也出过张角,还出过黄巢等等,將来会出一个谁,总会出来的。
贾璉嘆息之余,继续走自己的路。还是那句话,贾璉自认为是个俗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不到的,那就不做。
以工部的名义,贾璉上奏要修一条铁路,將石景山钢铁厂与京城、天津连起来。
这个事情,上层倒是很顺利,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去触霉头,没去拦著贾璉修路。
但也仅仅是上层,修路不是动动嘴的事情,后续一开始征地就遇见了难题。
无数的麻烦纷至沓来,有的说祖坟事关风水,不可轻迁,有的说,火车如怪兽,恐惊扰祖坟,也不肯迁,还有的狮子大开口,价格翻十倍。
总而言之,什么麻烦都有。贾璉不慌不忙,只是冷眼旁观,让人去把各种问题匯总起来,等著他来想法子。
这一日,天气闷热,贾璉在衙门里坐著都浑身是汗,更別提那些在外面奔走的下属们贾璉还特意安排了人,准备足够的避暑汤药。
对著地图的贾璉,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內心却难以平静。自从那一日后,他再没见过承辉帝。
原因嘛,皇帝去西山皇庄避暑了,带走了內阁。
副官范平匆匆而入,进门后一点不客气,让人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大口喝下去,吐了一口浊气后,这才走到贾璉身后。
此刻的贾璉,背著手,仰面看巨大的地图。未来贾璉要修很多铁路,还是以国家的名义去修。
眼下这点麻烦,不过是练手罢了。
说起来天下人都嘲笑印度,天下人又何尝不正在印度化呢?
“基本查清楚了,聚眾阻挠办事征地人员者,皆地方豪绅也。卑职估计,下一步他们要狮子大开口了。不,已经在狮子大开口了。有的人要置换土地,还要上好的水浇地。还有人私下宴请了办事人员,表示只要愿意高价征地,自然有心意奉上。还有人真的是篤信风水,钱让人帮忙说话,绕开他家的地。”
贾璉嗯了一声没说话,对付这些人,难,也不难。就看你有没有魄力,能不能一出手就打在要害上。
指了指桌上的一份奏摺:“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
范平不客气的拿起就看,没一会就看完了:“大人,是不是太狠了点?”
“不狠不行啊,一手软,一手硬,才能说服这些人。能讲道理的就讲道理,不能讲道理的,就只好讲物理。”
“卑职无话可说!”范平是真服气了,他心里认为,这份奏摺应该不会通过的。
贾璉的奏摺进宫,自然是一路绿灯,出现在皇帝的桌上。
正在与內阁诸公一起凉亭议事的皇帝,接到奏摺先看之后,递给张庭恩:“贾不器的怨气不小啊,卿先看看吧。”
张庭恩看完奏摺后,没有说话,转手递给林如海,李清看完后,忍不住道:“这不是胡闹呢?不配合朝廷征地,视作谋逆,岂有此理。”
岳齐倒是不声,潘季驯摇头苦笑道:“此事,令微臣想起当初修河之事。正值雨季,微臣奉命修河。当地县令竟代表士绅来见微臣,提出指修一面,另一面可以先缓一缓。给出的理由,微臣当时竟无话可说。”
“呵呵,知县都说了啥理由?”林如海好奇的问。
潘季驯道:“士绅的田多在一侧,地势低,皆为良田,另一侧以小民的土地为主,且地势略高,日常难以引水。知县为了来年的税赋,请求先救士绅的良田,再救百姓的薄田。微臣问他,士绅不纳粮,为何要救士绅的良田呢?那知县尷尬不语,微臣倒是想明白了。”
承辉帝听到此处,忍不住问:“想明白什么?”
潘季驯道:“跟著微臣修河徵发的民夫,在河堤上苦苦支撑,最怕的就是河堤溃口,
淹没在家的土地,年底无粮纳税,更无粮可吃。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土地贱卖,换一点续命的口粮。没了土地,只能给地主们做佃户。別的不说,地主的租子是一粒都不能少的,少一粒都要卖儿卖女,还上地主的租子。这些百姓啊,还不能有个病啊灾的,但凡遇上了,家破人亡就是眼前的事情。”
所有人都沉默了,承辉帝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继续!”
潘季驯道:“当时微臣没有给保证,只是竭力的领著民夫,四处戒备,全力抗洪,总算是没有出现决堤的事情。不过,微臣当时下了决心,如果真的防不住了,那就先救庶民的地。地主士绅的地,淹就淹吧。”
承辉帝听了哈哈大笑,所有人都跟著笑了一阵,隨即,气氛又变得的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