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发原是这般亲密的事。
他忽然明白为何凡人夫妻要“结髮”了,青丝缠绕指间,比剑气相融更让人心头髮烫。
梳至发中时,一缕幽香忽然钻入鼻尖。
那是阿眠发中的气息,清冽的竹息混著昨夜枕畔残留的安息香,像雨后的深山,乾净得让太虚心头髮痒。
他动作微滯,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把鼻尖埋进了她刚刚梳顺的长髮中,他无意识发出声满足的喟嘆,剑气自发缠上几綹青丝,像猛兽圈住珍宝般不肯鬆开。
“太虚。”阿眠无奈地侧头,却正好將耳垂送到他唇边。
太虚立刻抓住机会,张嘴咬住了那点软肉,用犬齿轻轻磨蹭,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妆檯上,他空出的手顺势环住她的腰身,將人整个揽进了怀里。
阿眠的背脊贴著他胸膛,清晰感受到某颗心臟正在加速跳动。
“髮髻……”她挣了挣。
“嗯。”太虚应得含糊,执剑从不颤抖的手,此刻捏著梳子竟有些发颤。
他笨拙地拢起半幅长发,刚用丝带束住,却又被指间柔滑的触感引诱得低头去深嗅。
阿眠从铜镜里看太虚沉迷的模样,莫名想起了年幼时遇见过的雪豹,那大猫每次蹭她手心时,也是这样半闔著金瞳,一副醉醺醺的神態。
等终於分开时,那所谓的髮髻早已鬆散得不成样子,太虚盯著看了一眼,突然一把將人抱上妆檯,珍珠簪、玉鈿盒撞得叮噹响。
他挤进阿眠腿间,额头抵著她的额头低声嘟囔:“再教一次。”
晨光愈盛,將纠缠的身影投在墙上。
妆镜映出歪斜的云髻,映出太虚埋在阿眠颈间乱蹭的发顶,也映出那双紧贴在后腰处的手。而那曾经斩落过无数妖魔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捻著一缕青丝,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
*
太虚在春分这日溜下了山。
他化作寻常书生模样,青衫玉冠,腰间却悬著柄无鞘长剑,剑穗上繫著阿眠前夜编的平安结,在行走间一晃一晃地扫著衣摆。
城南的胭脂铺里,那对年轻夫妻让他驻足良久,丈夫正俯身为妻子试口脂,拇指抹过嫣红膏体,却在触及唇瓣时变了力道。
那点朱色晕开了,像被春雨打散的瓣。
“这位公子也要给娘子挑一盒?”掌柜的笑问。
娘子?
太虚盯著自己指节,突然想起昨日不小心咬破阿眠的下唇时,渗出的血珠也是这般艷色,他拋下一块碎银,买走了最红的那盒胭脂。
西街的铁匠铺中,铁匠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汗珠,每轮一锤,肌肉便如浪涌动,他媳妇端著陶碗来送水。
铁匠就著她的手饮尽,水渍顺著下巴滴在衣襟上,洇出了深色的痕。
太虚无意识地摩挲剑柄,想起阿眠练剑时汗湿的后背曲线,剑气差点失控。
青州城的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將天边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太虚蹲在茶馆二楼的飞檐上,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个位置能清晰看到东市尽头那户卖豆腐的人家,丈夫正掸著肩头的豆渣走进院子。
“娘子,闭眼。”粗布衣衫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手指上还沾著未洗净的黄豆沫。
窗边的妇人抿嘴笑著闭上眼睛,发间木釵隨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太虚不自觉地前倾身体,瓦片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咔响。
他路过这户人家时,正撞见汉子躲在磨盘后偷偷雕刻著什么,那专注的神情竟像极了阿眠调琴时的模样。
“好了!”汉子將一支崭新的木簪插入妇人发间,簪头是朵半开的山茶,瓣上还留著木材天然的纹路。
妇人摸到簪子时“呀”了一声,开心又心疼地捶了下丈夫的肩:“傻子,又熬夜刻这个,明日揉豆汁手该疼了。”
太虚看著那对夫妻在院中笑作一团,无意识地摩挲上剑柄上的平安结,突然感到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礼物……”
太虚摩飞檐一跃而下,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落地时却轻得像片羽毛。
他径直来到了城西的木料行,铺子里正在上板的掌柜只见一道黑影掠过,柜檯上多了块碎金子,而墙角那截最好的黄杨木则不翼而飞了。
太虚归来时已是月过中天。
是夜风止,万籟俱寂,一痕冷月將半顷竹海染作了霜色,竹梢头积著碎银似的清光,经风一摇,便簌簌地坠下些玉屑来。
阿眠正在灯下看书卷,灯是青玉雕的,烛火透过层层叠叠的莲纹,在她脸上投下了细碎的光斑。
太虚从背后拥住她,带著满身人间烟火气,他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手臂环住她的腰身,整个人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贴上来。
这个姿势让他能完全包裹住她,却又不会施加太多重量。
“去哪了?”阿眠放鬆地靠进他怀里,感受著背后传来的稳定心跳,却嗅到了淡淡的胭脂香。
太虚没有说话,只將买来的口脂盒打开,指尖蘸了嫣红,却不像铺子里那人般规矩地抹,而是俯身將朱色蹭了过去。
夜风穿过竹帘,带著星河的清冷气息,却吹不散屋內逐渐升腾的暖意。
窗外被剑气惊起的雀鸟扑稜稜飞过,而某个偷师归来的剑灵终於明白,最好的风月,从来不在他人眼底,而是在彼此相贴时的心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