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隨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癒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迴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顏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著细碎的金芒。
她並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著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將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著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空气里瀰漫著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著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氳,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著眼眸,腕骨微倾,將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著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乾,映著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著,偶尔隨著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著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將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裊裊茶烟,与他“对视“,笑著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著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將他当成棲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著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著剑柄上的纹路,触鬚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著。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錚”的一声响,剑身內金纹乱窜,像是被嚇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乾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著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著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將都一併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滯,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著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乾的血跡,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爭辩。
阿眠却只是轻嘆,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將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確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