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转向马伯慵道:“老马,你不觉得《大医这部小说很奇怪吗?”
马伯慵一脸憎:“奇怪在哪儿?”
张潮“恨铁不成钢”地道:“在原本的歷史当中,《大医应该是你的作品啊!那对歷史细节的考究,那人物的设置,那情节的起伏——不都是你的风格?
原本的歷史中,这可是你的代表作啊,卖了上百万本,超级畅销书!”
马伯慵的表情转成了一脸震惊,他用颤抖的声音道:“这———这—
张潮得意洋洋地看著马伯慵,“现在你相信了吧”这句话就准备脱口而出。
没想到马伯慵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他吐血:“我不是看你《大医写得很精彩,才逐渐开始学你这种风格的嘛?
我以前的小说都带点不正经,调性比较轻巧,学了《大医以后才逐渐变得有凝重的质感你这是倒因为果嘛!小说,我自己会写,不需要你塞给我!”
说罢有些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张潮:“...—”
他只好转头尷尬地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觉得我是“重生者”合理,还是“天才』更合理呢?”
双学涛在一旁听了许久,凝神细思以后道:“我觉得,天才』更合理吧。歷史上並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天才—.”
“哦,谁?”
双学涛道:“解放初的乡土作家“刘绍棠”啊!1936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
1949年就发表了第一篇小说;17岁读高中的时候,作品就被选入了高中课本;18岁被燕京大学录取,19岁退学;20岁就用稿费在燕京买了一个四合院——”其实他就是张潮的原型之一
“啊?这么传奇嘛?”许蕊雅惊呼。
双学涛点点头道:“如果只算25岁以前的经歷,他比张潮还传奇一些。”
马伯慵也附和道:“这倒是,17岁自己还读高中呢,作品就入选高中教材了一一这要写进网络小说里,估计有读者会骂·离谱一但是现实往往比小说更不需要逻辑。所以我还是情愿相信你是天才”,而不是“重生者』。”
“刘绍棠”这个名字其实並不陌生,他的文章一直到2000年初还在语文课本里出现。
但是很少有人了解他的生平,更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一个堪称传奇的少年时代。
张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没有想到现实中竟然有刘绍棠这么一个“bug”存在莫非这位也是重生或者穿越的前辈?
他不甘心地继续道:“写作上也许可以解释,那对未来的预见呢,怎么解释?如果我没有经歷过过往十多年这一切,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么事“微博”“微信”“教育內卷”“直播经济”“虚擬货幣”“人工智慧”——这些你们也不觉得奇怪?”
李万东终於找到个插话的机会,连忙道:“这不都是你在当时已有技术的基础上做的推理、演绎吗?大家都討论过了,结论是离奇但合理”。
不过“虚擬货幣”那篇小说叫啥来著?《项链?你怎么把虚擬幣的价值说反了痛失发財机会啊!
还有那个“生成式人工智慧”,你也没说要囤显卡啊”
张潮心想要真按真实的歷史写,那自己怕不是早就被吊路灯了?
望著眾人坚定的眼神,张潮无奈地道:“你们怎么就这么难接受重生”这件事呢?
老马不是说了吗,网络小说里多了去了——.”
马伯慵第一次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张潮,用更无奈的声音道:“你也知道那是网络小说啊—.”
张潮急了,道:“那你们怎么能確定我们不都在一部网络小说里呢?你,我,他们,
都是小说里的一个角色。”
宋诗语这时候开口了,声音一如二十年前少女时期那样温柔:“好啦,我们都信你说的,你別著急了。”
眾人纷纷点头,这张潮越说越离谱了。之前说自己是“重生者”也就算了,现在连“我们都在一部网络小说里”,这不是疯了吗?
为了写小说,张潮这也是拼了。
张潮嘆了口气,问道:“其实这才是最合理的猜测一一只有在一部网络小说里,也就是老马之前说的“文豪文”“文抄文”,我是重生者』才说得通,这二十年来的所有说不通的事,也变得说得通了———”
马伯慵心想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过出於多年的友谊,他不得不配合地继续演戏,问道:“哪些说不通的事呢?”
张潮盯了他一眼,道:“第一件说不通的事情就是你啊!”
马伯慵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道:“我?我哪里说不通了?”
张潮道:““马伯慵”是你的笔名对吧?“马”是你的本姓,就不说了;“伯慵”不就说不通了吗一一这两字应该来自屈原的《离骚里“朕皇考日伯庸”这一句,那就应该是“伯庸”才对,“庸”字没有竖心旁,你这竖心旁哪儿来的呢?”
原本还面带微笑地马伯慵的呆住了,眼神明显可见地慌乱了起来。在张潮这么说以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啊,应该是“伯庸”,而不是“伯慵”才对。“伯慵”这个词既没有出处,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自己为什么用它来做自己的笔名呢?
张潮没有等马伯慵回答,而是转头向双学涛道:“还有你,学涛一一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学涛”也很怪吗?”
在一旁看戏的双学涛脸色一僵,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张潮就接著说道:“你是东北人,诗歌中又有“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一句,那你的名字怎么看也应该叫“雪涛”才对。
“学涛”有什么意义呢?只听过“学海”,哪有“学涛”的?”
双学涛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很想出言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驳起,只能默默地后退一步。
许蕊雅先是轻轻安抚著马伯慵,片刻后对张潮道:“张潮,这样有些太过分了,我知道你痴迷於小说,但也不能这样对你的朋友啊好,他们两个的名字让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一部小说,那我们呢?我的名字,还有兰婷、宋诗语、李万东这些名字也有问题吗?”
张潮微笑著道:“这些名字当然没有问题—”
这句话让大家的鬆了一口气,但隨即又被下一句话给刺激得不轻:“因为你们,和你们的名字都是虚构出来的,自然文从字顺。
但是老马、学涛不同,他们是现实当中存在的真实人物,並且是鼎鼎有名的作家,为了避免麻烦,这部小说的作者用同音字代替了。”
许蕊雅气红了脸,转头不理张潮。
兰婷道:“只有名字这一个证据”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潮望向兰婷,问道:“你还记得吗,很早之前我是不是有一个当明星的女朋友,我和她的緋闻还上了新闻。
我和她甚至还同居了—”
兰婷闻言脸色一滯,她隱隱约约想起来一个名字,但每次想抓住它都像一缕青烟似的从手中飘散了。
宋诗语仿佛也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迷惘起来。
张潮道:“后来她就消失了,无影无踪,没有交代一个字的下落,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宋诗语轻声问道:“这也是小说里的安排?”
张潮道:“是啊,如果是网络小说就说得通了一一读者老爷们不喜欢,作者也没写好,爭议太多,乾脆就让她默默消失这似乎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他们都开始思考“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哲学三问。
最耿直的李万东忽然问道:“要按你这么说,我们都是小说里的角色,都是小说的一部分,为什么只有你觉察到了?”
这两个问题让张潮也露出了迷惘的神色,过了良久他才答道:“也许,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我是那个主角,承载了作者最多的人格与思想投射。”
李万东追问道:“那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张潮此刻不再迷惘,而是微笑著道:“大概是因为这个故事快要结束了吧?故事结束了,作者也好,读者也罢,都要从这个故事里醒过来”·—
哦,这次,作者还把这个权利给这个故事的一部分角色,也就是我们。”
张潮的话令人震惊。隨著他说得越来越真切,客厅里的人难免都有些相信他所说的—如果进入了“这是一部小说”的世界观,那確实很多说不通的都说得通了。
“什么?故事—要结束了?”马伯慵这时才从自己的“名字震撼”中清醒过来,听到张潮这么说,又嚇了一跳。
“是啊,故事要结束了。”张潮確认了这个突然涌上自己心头的答案,点了点头。
兰婷语调苦涩地问道:“所以,这才是你要离开的原因?”
张潮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现在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啦。但就像那句俗话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美好的故事也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觉得这个故事在这里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宋诗语喃喃道:“那—那你呢?如果你是作者的人格投影,那这个故事结束了,你不就消失了吗?
还有我,我们呢,也是小说里的人物,虚构的?並不存在?”
张潮摇摇头,道:“任何一部文学作品诞生以后,它就不完全属於作者本人了。我也许是他的人格投影,但我也是张潮,不是他的复製品。
只要这部小说还有人看,甚至只要有人记著,我,还有你们,都会存在下去,不会消失,这种存在,也许比真正的生命更鲜活,存在得也更久。
而我只是要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双学涛忽然道:“是作者的另一部小说吗?在那里,你又会扮演什么角色?”
张潮微笑著道:“谁知道呢。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不再是我的故事。我是张潮,
是你们的同学、朋友,不是作者,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宋诗语喃喃道:“那,那我们呢?这个故事结束以后,我们呢?”
张潮安慰地拍了拍这个老同学的肩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又依次拍了每个人的肩膀,没有再说一句话。
然后张潮背上背包,在眾人目光中的“护送”中走出大门。
在自己背影消失在其他人视线里的那一瞬,张潮回头挥了挥手,他依稀看到每个人似乎变成了一个他並不认识的中年人的样子,也朝著自己挥手张潮笑了笑,没有多想,而是乾脆利落地登上汽车、点火发动,驶离了这一切·
隨著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也消失在空气里,大家这才回过头,面面相,不发一语。
这时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墙上的时钟也缓缓停下脚步,窗外的鸣蝉声也凝固了,一切就好像按下了暂停键,如同一副油画,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全书完,完本感言晚点发,新书预计下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