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王夫人这话一说,不仅贾政心生怒气,探春心里暗自别扭,太太这话也太霸道。
薛家是二房亲眷,即便该要设法奔走,总要提老爷和宝玉,三哥哥毕竟隔房头。
太太怎么还说得理所应当,平日她何等膈应三哥哥,难道她自己都忘了。
现在要用到人家,便说这等话语,听了太没意思,只是她是晚辈,自然不会说话。
贾母听了也皱眉,这儿媳有些不知高低,自己孙子姓贾,薛蟠可是姓薛,且只是二房亲眷。
这可是求人救命,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况且军囤泄密,可是涉及军国,谁还上赶着招惹。
琮哥儿能救琏儿,那可是他正经亲兄弟,自然义不容辞,薛蟠算那头的,儿媳妇也没脑子。
……
贾政见众人都在场,薛姨妈又要死要活,不好当众发火,免得大家脸上都难堪。
只好压住火气,说道:“琮哥儿如今出征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能给蟠儿说情开脱。
况且军囤泄密之事,乃是伐蒙之战开端,琮哥儿身为伐蒙将领,此事棘手,没你想的简单。”
宝钗听了心中黯然,自己想的果然没错,便是姨丈也是这个意思。
哥哥被段春牵扯做生意,自己心里一直觉得不妥,多次提醒他断了这干系,最终竟真被自己言中。
哥哥什么事不能牵扯,偏落在军囤泄密之事,不说琮兄弟不在神京,即便在神京也不好插手……
总不能让人家担着仕途前程,硬生生上去帮哥哥开脱免罪,不说琮兄弟不会轻举妄动。
即便是老太太和姨丈,为了贾家的门第安危,只怕也会要拦着此事……
薛姨妈听了贾政的话,愈发慌了手脚,说道:“原本琮哥儿最有能为,如今他又正好出征在外,这可如何是好。
姐夫,我如今只能指望你了,你毕竟是朝廷命官,只有你能救蟠儿的性命。”
贾政面有难色,当初他是袭府嫡子,实职官身之人,掌控先辈丰厚人脉,才能帮贾雨村谋四品官职。
但如今贾琮已承袭爵位,荣国府世交人脉,已无形转到贾琮手中,人家难道还会卖他脸面。
且贾政为贾雨村谋求官职,如今恶果已成,让他心有余悸,正在焦头烂额之际。
这当口再动用人脉,帮薛蟠洗脱罪名,不说他也力不从心,冯渊案他难逃关系,再惹是非无异于自掘坟墓。
皱眉说道:“方才有同僚传信,蟠儿不仅牵扯军囤泄密案,当年金陵冯渊之事,也被三法司翻查。
蟠儿假死脱身之事,已被三法司确证,贾雨村也要被革职查办,大理寺已将此事上奏宫中。
听说圣上颇为震怒,蟠儿此次二罪归一,事情已经十分棘手,想为蟠儿减罪,就必须在御前求情。
琮哥儿如今身不得其便,我虽在工部为官多年,但是官职微小,从无荣幸面圣,哪能在御前说话。”
……
王夫人方才还侃侃而谈,显得理直气壮,听了贾政之言,知道老爷已生怒气,马上住嘴不说。
而且贾政说当初冯渊之案,薛蟠假死之事,已经被官府看破,如今还上报到御前。
这更让王夫人心惊胆战,当初就是她游说贾政,让丈夫给贾雨村去信,才能了结薛家人命官司。
如今此事重新发作,要是牵扯到自己老爷,那可如何是好,王夫人内心惊怕,再不敢多言半句……
贾政说道:“我即便想伸手相助,也已是有心无力,我会找同僚和友好,打听蟠儿落案审理情形。
妻妹可找令兄商议一二,他毕竟是京营节度使,好歹是正二品武官,圣驾跟前也能说上话。”
薛姨妈听出贾政话里意思,儿子薛蟠的事情,贾家是不打算伸手。
虽说贾政说的也在理,但薛姨妈心中即便不快,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好在回头还能求兄长。
贾母见儿子不愿沾惹此事,她心中也是极愿意的。
她做了一辈子武勋诰命,知道但凡什么军国之案,都是些要命的大事,能不牵扯自然躲远些。
贾母贾政等又安慰薛姨妈一番,又让宝钗但凡有事,便到荣庆堂传话,众人这才都各自离去。
……
薛姨妈看着空落落的堂屋,心中难免生出怨气,说道:“贾家是不打算伸手相助,可真是人情冷暖。”
宝钗说道:“妈,谁也没想到会惹出这等事,那个段春江果然不是好人,哥哥这回也是被人害了。
琮兄弟如今不在家,其实姨夫方才所说,也是有一番道理,他确是无能为力,咱们不好强人所难。
当初冯渊人命案,姨父去信给贾雨村,对方因姨父举荐之恩,又想攀附贾家,才使手段了结案子。
如今旧案重新翻查,不仅哥哥罪加一等,贾雨村也因此落罪,只怕姨父也会受牵联。
贾家没有琮兄弟支撑主事,只怕姨父已心乱如麻,说起来终归是我们薛家欠了贾家。
我知道哥哥出了大事,妈心里难过,这当口可不要乱说话,白白得罪了亲戚不值当。”
……
薛姨妈看了宝钗一眼,叹道:“难为你这等年纪,家中遇到大事,你还能想的仔细。
妈如今也后悔了,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他,原本妈总顾及薛家脸面,实在不想委屈你。
没想到底还是想岔了,琮哥儿虽从没显露过,但妈是过来人,我断定他必能相中你。
你既然认准了他,我又何必虚耗时间,趁他正室未定,早些将你许给他,不论名分大小,总归先入为主。
琮哥儿向来疼惜女儿家,你又是懂事知情之人,又已同府走动多年,他必会对你疼爱用心。
名分高低,暂且不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如果此事早先办妥,你哥哥出了大事,贾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宝钗听了母亲这话,浑身一阵发烫,心中既喜且悲,俏脸通红,转而又显出苍白。
妈原本绝不会应允此事,如今哥哥犯了大事,即便保住性命,偌大活罪也是难逃。
到时金陵薛家名望受损,必定已是今非昔比,妈这回才想到,要将我配给琮兄弟。
不说外人见了觉得世故,难道也不嫌太晚吗,到时人事已非,老太太只怕都顾忌。
本是青春恩爱好事,如今只怕愈发渺茫,自己以后少些想他,省得自寻烦恼不得解脱……
……
宝钗压住心中酸痛,说道:“妈,都到这个时候,何必还说这些话,设法搭救哥哥,这才是最要紧。”
薛姨妈也知再言此事,眼下也是为时已晚,急急说道:“你说的没错,还是先顾你哥哥的生死。
你先写一份书信,把你哥哥的事说明,我让人即刻送兄长府上,请他来商议搭救你哥哥。”
宝钗略微思索,说道:“妈,虽舅舅乃京营节度使,看似身居高位,官居正二品,却未必能救哥哥。”
薛姨妈急道:“你这是什么话,他可是你们亲舅舅,俗话说娘舅大如天。
如今你哥哥生死大难,姐夫如今迁居东院,威势难比从前,这也是没法的事。
你舅舅可是正经二品高官,皇上跟前也经常走动,正好有能为解了此厄,难道他还会袖手旁观?”
……
宝钗苦笑道:“妈,你把事情想的太简便,舅舅虽是二品高官,但根底早就大不如前。
当年表哥王义辱及琮兄弟生母,两人起了冲突,听说表哥吃了大亏,还落下病根。
舅母因心中不忿,趁琮兄弟得中院试案首,指使家养秀才上书诬告,说琮兄弟生母低贱,没有科举之资。
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差点就毁了琮兄弟前程,好在最后真相大白。”
薛姨妈说道:“我倒隐约听说此事,因每次去你舅舅家,你舅母都在佛堂念经,平时极少出来见客。
但每次贾家年节寿辰之礼,你舅舅不是也照样道贺,下面晚辈胡闹罢了,事情过去就算了。”
宝钗说道:“妈你说倒是轻巧,琮兄弟乃是贾家麒麟,姨丈对他比亲儿子还器重,老太太更十分护短。
出了这种事情,岂能善罢甘休,舅舅因为此事,内里与贾家已断情分,大家只是表面敷衍,掩人耳目罢了。
我因和贾家姊妹要好,闺阁之中偶尔私语,决绝是错不了的,因薛家如今寓居贾府,我才从不和你提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