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丫鬟们红衣绿袄,衣色鲜亮,身姿婀娜,穿花拂柳一般,布茶续杯,摆设糕果。
忠靖侯李氏提到贾琮之事,但因涉及军国要务,她也不知其中根底。
不说倒也就罢了,说了倒添了疑虑,贾母虽有疑惑,但也听过就算,转眼就不放心上。
迎春等姊妹凭生忧虑,贾琮不过刚出征两日,突然连夜往神京送信,莫非是遇上难事?
黛玉想到昨夜辗转反侧,一直睡的不太安稳,难道三哥哥遇上为难,自己竟应了此兆。
史湘云心中也很担心,三哥哥虽然笨瓜一颗,半点不懂自己心思,但千万别遇什么风险。
待会跟婶婶回家,好生问问二叔详情,即便是军国之事,自己撒娇买乖,总能哄二叔告知。
迎春也有些坐立不安,她倒是和湘云想到一处,今日让她回家一趟,好好问问史家二老爷……
探春虽也有些担忧,但想着三哥哥能为大,即便遇上什么难处,必定有本事迎刃而解。
况且他还会给史二叔送信,听着也不像太危急,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宝钗听了虽也忐忑,但迎春探春都没询问,她一个外家姑娘,更不适宜去追问。
惟独惜春还不懂事,只拿碟里糕饼果子,有条不紊往小嘴塞,倒是很自得其乐。
……
正当众姊妹心思各异,林之孝家的来传话:“夏家太太和姑娘来了,已和二太太宝二爷进了二门。”
黛玉一听这话,秀眉微微一蹙,拉了拉迎春的衣袖。
迎春也是灵透之人,知道宝玉遇上其他姊妹,倒也都罢了。
唯独从小便觊觎林妹妹,即便如今都已定亲,依旧难去龌龊心思,见到林妹妹就好逞强,还说些暧昧之语。
迎春心里自然极不自在,因她知道兄弟对林妹妹,可是正经的青眼有加,将来多半要成其好事。
她做姐姐的自然护短,日常对黛玉可极上心,见了黛玉这等动作,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也是正中她的下怀。
起身说道:“老太太,今日是正月十五,东府那边也会来客,且琮弟出征在外,只怕来的还都是女眷。”
我们姊妹都坐在这里,来了外客未免冷落,让三妹妹和云妹妹留下,陪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话。
我带林妹妹过去操持,她和那些管家太太小姐,比我还能说上话,不会弱了琮弟的脸面礼数。”
……
贾母笑道:“你哪里这么大府邸,今儿又是大节日,没人主事可不成,只管去操持便是,等闲了再回来。”
一旁惜春正有些无聊,长辈的闲话她没意思听,听了迎春说要走,连忙蹦下了圈椅,嚷着也要一起回去。
迎春牵了惜春的手,身后等着黛玉便出堂,刚走到堂口便见门帘掀开。
王夫人和宝玉进来,身后跟着夏太太和夏姑娘,还有各人随身丫鬟,呼啦啦一堆人。
迎春和黛玉向王夫人行礼,等他们入堂之后,才掀开门帘离开。
宝玉见了黛玉便目光黏住,苦脸说道:“林妹妹,我才刚过来,你怎么就走了?”
黛玉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不由加快脚步,上前牵惜春另一只手,跟着便快步离开。
夏姑娘见宝玉一脸痴呆,看到那姓林的两眼发直,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一副下贱模样,也不嫌丢人!
那林姑娘见了宝玉,就像见了鬼似的,就差撩裙子撒腿跑,可见自己看不上宝玉,果然是有道理的。
但凡没瞎的姑娘,那个会喜欢娘气歪歪的货色,只有琮哥儿这样的才得劲。
听说他刚带兵出征,去北边揍蒙古鞑子,文能金榜题名,武能横刀帅军,这才是顶天立地真爷们。
宝玉这娘气歪歪的孬种,色眯兮兮的下流货,连琮哥儿鞋底上的泥都不如!
……
宝玉见自己刚入堂,黛玉便急匆匆离开,自己说话她也不理,头也不回便走掉,他心里说不出酸楚。
他突然焕然大悟,必是今日他带夏姑娘过来,林妹妹看了心中酸楚,这才忙不迭的要躲出去。
自己当真该死啊,竟不懂林妹妹一腔情义,可自己有什么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也是碍于孝道……
夏姑娘和林妹妹都是闺阁奇秀,太叫人左右为难,老天为何总要折磨自己,当真叫自己无奈。
但是相比之下,林妹妹还是好过夏姑娘,毕竟是从小一座府邸长大,这番姊妹情谊非比寻常。
况且这一年时间,林妹妹出落愈发好了,个头长高许多,身姿体态袅娜如仙,真不输夏姑娘。
宝玉想起黛玉方才出堂,那窈窕动人背影,心中泛出火热,虽夏姑娘在旁,还是忍不住去问。
说道:“老太太,怎么我们刚来,二姐姐和林妹妹就走了?”
贾母随口笑道:“今日事正月十五,琮哥儿官场朋友同僚多,自然有许多客人拜访。
正遇上琮哥儿领军出征,男客或许不上门,家里的女眷却会熟络走动,大户的人情世故罢了。
二丫头要回府掌事,免得慢待外客,来的不少是文官太太小姐,你林妹妹知书达理,帮衬待客再好不过。”
贾母看着话语不经心,其实说的颇为仔细,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
即便她和贾琮有些不亲,但孙子贾琮是贾家的体面,这道理贾母非常清楚。
在夏家这些外亲面前,自然要扯出话题撑脸面,让这未来孙媳妇知晓,贾家何等贵重,贾家妇何等荣耀。
……
宝玉听了贾母这话,实在好生恶心,一股酸气直从天灵盖,心中说不出拧巴难受。
原以为自己带着夏姑娘,林妹妹心里不自在,妹妹从小爱使小性子,宝玉心中甚至暗自得意。
没想到竟是自己想岔了,林妹妹走的匆忙忙,竟是巴巴给贾琮待客撑场面,她怎也不顾体面。
宝玉酸楚揪心,忍不住说道:“琮兄弟府上有客人,二姐姐去待客,这才名正言顺的。
林妹妹毕竟是外亲,怎好劳动她去待客,该在这陪老太太才是。”
……
忠靖侯李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看了宝玉一眼,心中多少有些耻笑。
姑太太一辈子最疼宝玉,这番宠爱算是白费了,惯得他怎么没眼力劲。
方才姑太太那话里的得意,傻子都能听出出来,老人家炫耀儿孙体面,这也是人之常情。
偏这宝玉在这里唱反调,什么外亲内亲的,像比我们老的都懂人情世故。
姑太太除了宝玉外,最疼的就是这外孙女,外亲说辞也不该当面说道,宝玉到底是假聪明,还是真呆傻……
探春宝钗都听多宝玉怪话,知道计较也是没用,权当自己没听见,只管自己闲话。
唯独史湘云经过那事,从此看到宝玉就来气,下意识便要窜起怼人,如同鬼使神差一般。
见宝玉又犯了老毛病,明明不是个聪明的,偏觉得自己特别通达,动不动就挑别人毛病。
他必定见三哥哥出门,心里便没半点顾忌,竟敢对东府来挑毛病,史湘云顿时气很不顺。
……
但是堂中长辈都在,她不好说硬话刺人,但她心思灵巧,性子舒朗大胆,这却难不住她。
笑道:“二哥哥这话不对,说什么外亲内亲,可太过见外了,我也不姓贾,不也是外亲。
可是我们姊妹几个,从小就和三哥哥一起,便如同亲姊妹一眼,可是从来不分什么内外。
林姐姐和三哥哥青梅竹马,饱读诗书,满腹锦绣,又是林探花之女,和三哥哥相得益彰。
三哥哥出征在外,林姐姐陪二姐姐一起,帮三哥哥接待女客,里外都体面,最恰当不过。
而且帮三哥哥待客,这事林姐姐不是头回,我们姊妹都司空见惯,偏二哥哥会大惊小怪。
要不是今日婶婶在,要陪老太太和婶婶说话,我也去东府待客,来的官家女眷都极出色。
你看林姐姐急赶去,便知来的人物不俗,都是些钟灵毓秀,闺阁奇俊,个个都很亮眼睛。”
宝钗听湘云最后一句,几乎在模仿宝玉语气,说的很是揶揄调皮,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心中不禁奇怪,云妹妹最近好生古怪,但凡宝玉说话有纰漏,云妹妹便要揪住死命怼人。
宝玉到底怎么得罪她的,让她这么不依不饶……
……
忠靖侯李氏听了湘云这话,心里不禁有些苦笑,这蛮丫头也没个算计,说话也不知分寸。
你怼人便怼人,把林姑娘和琮哥儿说的这般配登对,那还有你什么事,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