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想要公开站队了吗?!”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这个无声的疑问打破。
所有的目光,灼热、惊疑、玩味、探究,都如同实质的绳索,牢牢捆绑在孟星魂那张平凡得近乎模糊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
就在刚才,几乎所有人都笃定,这位来自西漠的高手,要么会无视赵保那拙劣的挑拨,要么会顺着喻卓群给的台阶,将这场风波轻轻揭过。
谁曾想,孟星魂非但没有回避,反而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接亮明了立场!
他不仅接下了赵保递过来的“刀”,还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毫不犹豫地挥向了轩源派这棵参天大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表态,这是旗帜鲜明的站队!
是将自己,将整个青衣楼,彻底绑在了缉事厂这艘巨舰之上!
赵保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胸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暗暗长舒一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
若非孟星魂这石破天惊的一句,他今日在这群老狐狸面前,必将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他忍不住再次望向孟星魂,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解读出深意。
这位西漠雄主,是真的在替自己解围?
还是……仅仅借着自己的由头,向轩源派乃至整个大乾武林,宣告青衣楼的强势入场?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孟星魂缓缓开口:
“鄙人僻居西漠,初入大乾,对轩源派这等‘名门正派’的赫赫威名,确实孤陋寡闻,不知其在大乾武林究竟是何等地位。”
他刻意在“名门正派”四字上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不过……”
孟星魂话锋一转:
“这一路行来,山川万里,倒也与贵派弟子有过几面之缘,接触不少。”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目光缓缓扫过喻卓群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闭目养神却气息微凝的严听枫身上。
“至于他们的人品操守嘛……”
孟星魂微微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极小,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将未尽之语化作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轩源派众人脸上!
嘶!!!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冷哼。
世人皆知,青衣楼脱胎于西漠凶名昭著的魔教星魔海!
如今,被一个魔教关联之人用如此轻蔑的语气,当众质疑轩源派引以为傲的“名门正派”声誉,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对轩源派百年清誉的践踏!
“你——!”
喻卓群瞬间脸色涨成猪肝色,须发皆张。
他体内真气不受控制地鼓荡,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死死盯着孟星魂,眼中喷薄着择人而噬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其撕碎!
一直如同石佛般端坐的严听枫,此刻也终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滚动,两道冰冷如实质的寒芒似乎要穿透眼皮射出。
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让靠近他座位的几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然而。
这番话,却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议事厅内其他被轩源派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的武林名宿!
他们心中积压的不满和忌惮,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孟楼主快人快语!一针见血!这江湖上啊,有些人就是徒有虚名!”
“正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说的就是某些自诩名门的大派!门下弟子行事,嘿,比我们这些‘旁门左道’还不如!”
“孟楼主乃真豪杰!西漠男儿,果然光明磊落,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绕的虚伪!”
“没错!在下也曾领教过某些‘名门弟子’的手段,当真是……令人不齿!”
……
附和声、讥讽声、指桑骂槐声,此起彼伏。
虽然没人敢直接点出“轩源派”三个字,但那矛头所指,已是昭然若揭。
压抑许久的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喻卓群之前苦心营造的威压。
喻卓群猛地转头,鹰隼般锐利而愤怒的目光狠狠扫向那些发声之人,试图用积威将其震慑下去。
然而。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畏惧的闪躲,而是更加露骨的嘲弄和挑衅的眼神!
众人仿佛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你喻卓群敢对孟星魂发难吗?
不敢?
那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喻卓群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威慑力,在孟星魂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和众人的落井下石中,彻底土崩瓦解!
严听枫心中暗叹一声,宛如一口古井投入了巨石,波澜骤起。
他今日携轩源派之威而来,本想借机向厂公施压,攫取更大的利益筹码。
他算准了各方反应,唯独没算到,这远道而来的孟星魂,竟会如此决绝、如此不留情面地站在缉事厂一边,甚至不惜与轩源派当众撕破脸!
这青衣楼与缉事厂的绑定之深,远超他的预估。
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再僵持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严听枫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无奈与冰冷,最终定格在对面孟星魂那张平凡的脸上,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将此人刻入骨髓。
随即,他长身而起,宽大的灰袍拂动,带着一股沉重的气势,朝着软榻上依旧半阖着眼的王瑾,微微躬身一礼,声音沉凝:
“厂公,今日人多口杂,恐难尽言。”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软榻之上,王瑾那似睁非睁的丹凤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老狐狸偷到鸡般的满意笑意。
随后。
两位真正执棋的大人物,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一前一后,无声地离开了这充满火药味的议事厅。
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的喧嚣。
厅内,气氛瞬间为之一松,却又立刻被另一种躁动取代。
大档头万上楼和三档头赵保成了临时的主人,负责招呼这些江湖豪客。
然而,几乎所有人的兴趣,都瞬间转移到了那位刚刚掀起惊涛骇浪的西漠雄主身上!
“孟楼主,在下铁掌帮帮主刘震山,久仰大名!”
“孟楼主神威盖世,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在下……”
“孟楼主……”
一时间,各色武林名宿纷纷涌上前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争相与孟星魂攀谈结识,试图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方才还备受瞩目的轩源派长老喻卓群,此刻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陈年旧物,无人问津。
巨大的落差,让他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羞愤欲绝。
赵保定了定心神,也整理了一下绯色蟒袍,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走到被众人簇拥的孟星魂面前,郑重地抱拳行礼:
“方才议事厅内,多谢孟楼主仗义执言,解我危局!赵保感激不尽!”
姿态放得极低。
面对这位能击杀二品高手、凶名赫赫的青衣楼主,他深知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然而。
他话音未落,一个佝偻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硬生生挤了过来,带着一股刻意散发的阴冷气息,毫不客气地将赵保撞开一个趔趄!
正是大档头万上楼!
如今孟星魂已经公开表面立场,站队缉事厂。
这就意味着以后双方将会进入合作紧密的蜜月期。
谁若是能够同这样的顶级高手配合好,谁就能够获得更多立功的机会。
万上楼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挤上前来。
而他一直本就嫉妒且瞧不起赵保,自然不愿让赵保得到这个机会。
赵保被挤开,自然心中记恨。
可如今在公开场合,他同万上楼得保持和睦,不能在这些天下武林人士面前丢了缉事厂的脸面。
赵保只能站在一旁,咬牙忍着怒气。
只见万上楼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此刻绽放出如同菊花盛开般“灿烂”的笑容。
他看也不看被挤开的赵保,径直凑到孟星魂面前,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热情道:
“孟楼主!老夫缉事厂大档头万上楼,今日得见……”
他话未说完。
却被孟星魂所打断:
“是你。”
冰冷、生硬、毫无情绪起伏的两个字,如同两把冰锥,瞬间刺破了万上楼的热情。
孟星魂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万上楼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你就是那个从司州城开始,就像条甩不掉的鬣狗,一路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车马后面,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家伙。”
孟星魂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万上楼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泥塑,寸寸碎裂、僵硬!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万上楼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身追踪匿迹、潜行刺探的本事!
从司州到京城,千里之遥,他自信做得天衣无缝,连掌刑千户王怀霜都未曾察觉!
可眼前这个西漠人……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一股寒意,从万上楼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孟星魂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藏头露尾之辈,我不想跟你说话。”
万上楼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老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跳。
那精心堆砌的笑容彻底垮塌,只剩下极致的尴尬和羞愤!
他本想趁此良机结交孟星魂,打压赵保,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方像拂去灰尘般轻蔑地羞辱!
他万上楼纵横缉事厂几十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就在万上楼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孟星魂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落在了旁边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赵保身上。
“赵大人,”
孟星魂对着赵保,竟罕见地微微颔首。
甚至……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某种深意的微笑。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赵保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孟星魂主动走向赵保,甚至伸出手,做了一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赵保受宠若惊,连忙跟上。
两人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到了议事厅角落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旁。
孟星魂微微压低声音,那平淡的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赵大人,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观这京城气机……沉滞淤塞,隐有血光冲霄之兆。”
“恐怕……就在今夜!”
赵保闻言,心头先是一凛,随即又涌起一丝不以为然。
他谨慎地回答道:
“孟楼主洞察入微!”
“不过请放心,昨夜动乱之后,厂公震怒,我缉事厂早已会同六扇门、北禁军、顺天府等衙署,布下了天罗地网!”
“各处要道、城门、坊市,皆有重兵把守,暗桩密布!”
“若真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敢在此时跳出来作乱,无异于自投罗网!定叫其插翅难飞,有来无回!”
这番话他说的斩钉截铁,信心十足。
在他看来,今早对作乱者的血腥杀戮足以震慑所有蠢蠢欲动者。
况且各方力量已高度戒备,谁还敢在此时顶风作案?
孟星魂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赵保,似乎想说什么。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