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灵山脚下的狮驼岭
开封县衙內。
刘从德笑呵呵的坐在一旁。
宋煊倒是有些奇怪。
他怎么今日得空来了?
“方才在堂下见宋状元断案,当真是让我颇为钦佩。”
“不愧是青天大老爷,以后东京城百姓怕不是要称一句宋青天当面了。”
“刘知州如此言语,倒是让我汗顏。”
宋煊喝著凉茶:
“什么青天不青天的,若是刘知州犯了事落在我的辖区內,那我也会依律处置。”
“哈哈哈,我知道,知道的。”
刘从德倒是没有生气。
因为宋煊对他已经掀开过屋顶了。
故而刘从德目前已然能够轻鬆接受,宋煊他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郭皇后、尚美人之类的,他通通都不给面子。
就算宋煊不给自己面子,就算將来自己真的落在了他手里。
还有大娘娘能为自己兜底呢。
所以刘从德一点都不慌,只要宋煊不邦邦邦当场给他三拳,那都不叫事。
“其实我是有事前来相求。”
“你,求我?”
宋煊放下手中的茶杯:“今日太阳也未曾从西方升起啊。”
“哈哈哈。”刘从德尷尬的大笑几声:
“宋状元过於会开玩笑了,主要是我小舅子觉得宋状元乃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我是极为赞同的。”
“吹捧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宋煊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可以听的出来刘知州不擅长夸人,有些张不开嘴,平日里都是被旁人拍马屁吧。”
“哈哈哈。”
刘从德指看宋煊再次大笑起来:
“宋状元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鄙人当真是不善於夸人。”
刘从德可谓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多都是得益於他爹刘美的教育。
可刘美一个银匠,依靠著前妻陡然而富后,靠过来巴结他的人全都是笑脸。
前吴越王的子嗣都主动与他结亲,更不用说其余人了。
地位上的差距,以至於刘美膨胀起来后,他能教导出什么好儿子来?
宋煊也能听出来刘从德说出这句话,脸上的得意之色。
刘从德脸上带著笑,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甲。
毕竟富贵人家可都是要留长指甲的,如此才能与劳苦大眾区分开。
他什么活都不用干,甚至连擦屁股都会有专人侍奉。
宋煊不理解宋代男人簪的习俗,同样也不理解他们十个手指头都会留长指甲的习惯得益於清宫戏的影响,宋煊看见留长指甲的,就觉得是老巫婆的形象。
王羽风看见宋煊眼里流露出厌恶之色,他警了一眼孤芳自赏的姐夫,连忙悄悄拉了下刘从德的衣袖:
“姐夫,说正事啊!”
“啊,对对对,宋状元夸了我一下,以至於过於欢喜了。”
刘从德自己给自己找补了一句,隨即十分大方的道:
“我不会白请宋状元帮忙的,据我了解樊楼至今还没有缴纳欠税,宋状元帮我出个主意,我押著他们前来缴纳欠款,如何?”
“不如何。”
宋煊开口道:
“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他们敢不来缴纳欠款,本官就查封了樊楼。”
刘从德一下就懵了。
樊楼那是说查封就查封的?
但是宋煊说出来了,刘从德能感觉的出来,宋煊根本就不像是在说笑,他真的能干出来的。
“宋状元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那樊楼我也有股份,我一会就去说,让他们明日把钱全都拉来,如数缴纳。”
刘从德也不想闹的太大,毕竟樊楼是日进斗金。
若是被查封几日,损失可就比欠款要多上许多了,
更重要的是面子上过不去,一旦樊楼的面子被打破了,那也就没有那么令人嚮往的神话了。
“这事主要是我考虑不周了。”
刘从德一个劲的给宋煊说好话。
倒是王羽风说了请宋状元帮忙,今后欠宋状元一个人情,將来必定会报答之类的话。
宋煊这才顺著王羽风的话应下来:
“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能帮的上忙,我就帮,帮不上也就帮不上了。”
“哎哎哎。”
刘从德衝著小舅子投去感激不尽的眼神,隨即开口道:
“宋状元,如今朝廷之內,吵的厉害,想要我退钱。”
“退什么钱?”
刘从德嘿嘿一笑:
“便是黄河工程的款项钱,我可是都把钱在刀刃上了,其实朝廷拨钱拨的不够,我只能想办法了。”
听著如此无耻的言论,宋煊都想嘧他一口。
王羽风也是把脑袋扭过去,他当真是有点看不起自家姐夫的作风。
他是不考虑以后啊!
怪不得这些暴发户势力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长久的心思。
觉得自己运气好一次,就能好第二次,甚至是永远都好下去。
“刘知州的意思是,你钱想要,名声也想要?”
“哎,喉!”
刘从德激动的不能自己:
“宋状元当真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王羽风咳嗽了一声,又努力的拍了拍姐夫的大腿:
“哎呀,別整別整。”
刘从德了咳嗽的小舅子一眼:“身体不適先去外面呆著,別把我传上。”
於是王羽风只能站起来,尷尬的衝著宋煊笑了笑,非常快速的离开这个座位,去外面享受日光浴去了。
宋煊倒是觉得刘从德的小舅子还是有点见识的。
如此不要碧莲的话,也就是像刘从德这般无法无天的外戚能说的出来。
“宋状元,能否解决?”
“能解决。”
听著宋煊的话,刘从德大喜:“请宋状元教我。”
宋煊挥挥手示意他靠前。
刘从德把耳朵凑过来就听到两个字。
然后嚇得他直接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再也上不来了。
刘从德惊骇的瞧著宋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宋煊就跟没事人似的,慢悠悠的喝著凉茶。
缓了许久,刘从德才敢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擦了擦自己头上浸出来的热汗。
“宋状元,莫要开玩笑了。”
“难道不是你先来开玩笑的?”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哪敢有这种想法。”
刘从德隨即反应过来:“多谢宋状元提醒。”
宋煊警了他一眼:
“鱼和熊掌想要兼得之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刘知州莫要贪心啊。”
“是是是。”
刘从德第一次发现了宋煊的可怕之处。
他为了了解宋煊,前些日子回去特意看了宋煊写的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
如今想来,他可真像是毒士贾谢啊!
刘从德险些被宋煊的话给嚇死,
直到此时浑身依旧是往外冒著热汗。
他抓起一旁的蒲扇快速的扇著,嘴里止不住的道:
“是我贪心了,是我贪心了。”
“所以,名与利你想保住哪一样?”
听著宋煊的提问,刘从德十分艰难的道:
“还是利吧,反正我的名声也不太好。”
宋煊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
“还望宋状元说个靠谱的主意,莫要嚇唬我了。”
刘从德依旧是擦汗。
他当真是被宋煊的话给嚇坏了。
他在东京城那也是听过大娘娘有武则天之心的传言。
一旦称帝,若是把自己这个当侄儿的推上去。
刘从德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可是打听过武则天侄子的下场,没有一个好下场。
李唐王朝最终还是李唐王朝,根本就落不到外姓人手上。
更何况自己与大娘娘之间当真是没有血缘关係。
刘从德觉得自己名声如此混蛋,也挺好的。
至少没有诛九族的风险。
宋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刘知州,你这样吧,既然不想要交钱,就说自己想要將功补过,把黄河工程继续揽在自己身上。”
“这,能行吗?”
刘从德觉得自己把黄河工程修成了一滩屎,现在还要在屎上修屎。
“你就先这么说唄。”
宋煊笑呵呵的道:
“要不然大娘娘那里总是为你塘塞,你让大娘娘难做,拖能拖多久,宰相以及御史们会放过你吗?”
“若是此事不在水淹东京城之前解决,一旦大水漫灌,你刘从德怕是要被祭了龙王的。”
“啊,这么严重!”
刘从德是把宋煊的话给听了进去。
毕竟大娘娘她真的能为自己搪塞多久?
上一次说想尽办法不要让宋煊上奏,便是为了自己开脱。
若是事上加事,怕是真的顶不住了。
“寻常人脑袋早就掉了。”
宋煊瞧看刘从德,十分认真的询问:
“难道你觉得这种事是小事吗?”
“黄河发水,要损失多少良田,死亡多少百姓?”
“朝廷要少收多少赋税?”
“你如此不在乎,难道那些因为黄河泛滥淹死的百姓,就不怕夜里来缠著你吗?”
“不能吧!”
“冤有头,债有主啊。”
刘从德是认同这句话的,因为刘娥喜佛,所以刘美也是供奉佛家塑像,连带著影响了刘从德。
宋煊开口问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孙大圣都得被地府给勾了魂魄去?”
“听,听说过。”
刘从德刚止住的热汗,再次流了出来。
对於这一点,他以前未曾接触过,也不曾想到过。
宋煊很快就接收到了这一信息。
原来你这个小伙子还是个鬼神论者啊!
那就好办多了。
“刘知州,你觉得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我觉得。”
“你觉得不重要,听我给你说。”
“行。”刘从德咽了咽口水:“你说。”
“黄河工程是不是你主持修的?”
“是。”
“这贪污的钱是不是你拿回家去了?”
“对。”
“黄河工程因为缺钱,所以在你的命令下,修建的特別懒,是也不是?”
“是。”
“黄河一旦发水,是不是会淹死大批无辜百姓?”
“对。
“这些无辜之人死了之后,到了阎王殿,会不会告你的状?”
“会吧。”
刘从德擦著额头上流出来的热汗,越发的惊恐。
“好。”宋煊拍了下桌子,嚇得刘从德一激灵:
“若是有被淹死的的鬼逃脱了地府的勾连,会不会前来找你报復?”
“会。”
刘从德两股战战,急於逃走,但是他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宋煊瞧著刘从德这幅模样:
“若是恶鬼索命的事不常见,那东京城的寺庙为何香火鼎盛?”
“先帝修建的玉清宫,如何能够规模如此宏大?”
“许多事,便是刘知州未曾经歷过,所以才会无知者无畏。”
“啊?”
刘从德脸上带著恐惧之色,他以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我就是拿了一点钱。”
“这钱烫手不?”
“烫手。”
宋煊止住想要发笑的嘴部肌肉:
“所以你就把钱退回去,这样你没拿钱,冤有头债有主,便不会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
刘从德连连应声:“可是方才宋状元还说要我继续干修黄河之事。”
“缘起缘落,你既然结了因,那就要了结这个果。”
宋煊继续忽悠道:“届时你出工出力了,黄河再泛滥,那些被淹死的鬼,可就找不到你的头上来了。”
“如此因果循环,方能把事情了结。”
“啊!”
刘从德大喜道:
“原来如此,听宋状元一席话,当真是让我拨云见日,险些著了因果。”
“我这就回去找大娘娘退钱。”
“哎。”
宋煊又喊了他一句:
“別著急,你等明天给大娘娘一个惊喜,最好在宰相们继续纠缠大娘娘的时候去,如此才能给大娘娘长脸。”
“啊,对。”
刘从德站起身来:“多谢宋状元的提醒,我这就去樊楼一趟,催一催他们。”
“不送了。”
宋煊拿过扇子扇风。
宋煊这番话若是跟那些和尚辩论兴许会不够看。
但是把刘从德这种人忽悠一顿变傻,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王羽风瞧著自家姐夫兴高采烈的走了,心里极为疑惑。
宋煊到底给他出了什么名利双收的主意?
但是他没有跟著,而是想要继续看宋煊断案。
倒是挺有趣的。
王羽风走了进来,坐在一旁,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姐夫他脑子不好使,还望宋状元勿要过於詰责。”
宋煊挥舞著扇子:“无妨,我已然习惯了。”
王羽丰端起凉茶喝了一口:
“宋状元,那李甲我见过,倒是一个紈子弟,霸占兄长的家產,也算正常。”
“话是这么说。”
宋煊悠悠的嘆了口气:“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亲生血脉这种事,如何能隨便就断定真假的?”
“滴骨认亲不成吗?”
“不成。”
宋煊摇摇头:“你跟你爹的血,兴许就不相容。”
“啊?”
王羽丰大为震惊,因为宋煊的话顛覆了他的认知。
谁都知道,判断是不是亲生的,滴血认亲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手段。
但是他又觉得宋煊不会欺骗自己,所以一时间就愣在原地。
直到此时郑文焕拿著卷宗过来,交给宋煊审阅。
宋煊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大官人,陈知县態度大转变,好像是极为愿意配合咱们勘查无忧洞的案子。”
郑文焕捏著鬍鬚道:“下官私以为,怕是背后有什么算计。”
“恩。”
宋煊赞同了郑文焕的话,让他仔细说一说当时的场景。
待到郑文焕说完后,宋煊依旧翻阅著卷宗:
“作为宰相的妹夫,受气了自然是要找人诉说的,兴许是受到了吕相爷的点拨。”
郑文焕頜首,便坐在一旁,也不著急。
反正班峰还没有把人给拘捕回来。
宋煊手指停在乳医郑氏的名字上:
“这个乳医郑氏可还在世?”
“大官人,她有问题?”
“不是,我看了几遍卷宗,为什么都没有传唤过这个接生婆,让她来做证人证词。”
“我知道!”王羽丰连忙开口道:
“我女儿出生的时候,乳医会写一个出生证明,如此,方能算是她的业绩,县衙人口增长,是会奖赏接生婆子的。”
因为在古代女子生孩子,尤其是头胎,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
纵然现在医学发达,也会有些风险的。
几乎每一个王朝都会把人口增长作为“政绩”来做的,如此才能產出更多的“牛马”,人口越多,为朝廷贡献的赋税就越多。
汉武帝时,孩子长到三岁就要交税。
北宋时期倒是没有这么严重,儿童免税,多是长到二十岁才会收丁税。
但是你家里孩子要是多,就会被划为分高户,导致总税增加。
等到了北宋中后期,无论男女婴儿都有概率会被溺死,因为剥削越发严重,都养不起了。
更不用说到了南宋时期財政困难,十五岁就要收半丁税。
宋煊頜首。
钱诗诗生孩子的时候,他在现场,但是听到母女平安后,就没多停留。
毕竟人多眼杂的。
这个情况他还真不清楚。
“而去接生记录需要有保人画押才成,否则县衙可不会奖励接生婆。”
郑文焕又补充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