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信是金国西京大同府人士。
范家世代经商,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可前些年却栽了个大跟头,竞争对手勾结官府,罗织罪名把他扔进大狱。
为了保命,范家散尽大部分家财,才让他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
那场劫难没打垮范忠信,他揣着仅剩的钱财,重走丝绸之路。
将中原的丝绸、茶叶倒卖至西域,又把西域的玉石、香料带回中原。
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和敢闯敢拼的性子,他硬是在刀光剑影的商路上杀出一条血路,狠赚了一笔,再次发家。
回来后的范忠信吸取了教训,知道在这乱世,没有靠山寸步难行。
他花重金傍上了大同府的一位高官,每月按时上供,从不含糊。
有了这层庇护,范家的生意顺风顺水,很快便在大同府重新站稳了脚跟。
这一日,范忠信正在后堂核对账目,下人忽然来报:“大掌柜,外面有位先生来访,说是您的故人,姓北。”
范忠信放下算盘,略一沉吟,说道:“故人?姓北?让他进来吧,好生招待。”
他经商多年,认识的人遍布各地,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很快,下人引着一位年轻男人走进来。
眼前的男人二十出头,体型健硕,站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一看就非寻常之辈。
可范忠信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这位先生,恕范某眼拙,”
范忠信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你是?”
年轻男人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掌心。
那是块铁铸令牌,巴掌大小,除了正面刻着个日月同辉的图案,再无其他装饰。
可当范忠信的目光刚落在令牌上的瞬间,脸色骤然大变。
他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见了鬼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你是从北北北~”范忠信的声音发颤。
男人点了点头,淡笑道:“没错。”
即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从生死场爬回来的范忠信,此刻也无法镇定了。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几年前的那次西域之行。
正是北疆军攻破高昌的那一战,铺天盖地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那是他毕生难忘的场面。
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货物和性命都要交代在那里,可北疆军并没有杀他,反而让他见到了一位大人物——金州都督李骁。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汉人,谈吐间自有乾坤,周身的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对方问了他许多中原的事,尤其关心金国境内汉家百姓的生活。
临走时,李骁不仅归还了他的货物,还派亲兵护送他出了西域。
再次听闻李骁的消息,已是去年冬天。
那时对方已成为威名赫赫的北疆大都护,统帅着整个北疆的军队。
范忠信对北疆的疆域没什么概念,他只到过高昌便折返了,却也知道那是个庞大而强悍的存在。
李大都护率军征伐夏国,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兵锋直抵黄河西岸,吓得夏国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消息传到金国时,金国君臣坐立难安,虽极力封锁消息,普通百姓无从知晓,范忠信却有自己的渠道。
他原以为与那位大都护只是一面之缘,和北疆再无瓜葛,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派人寻来。
范忠信心虚地瞥了眼门外,快步上前给年轻男人斟上热茶,姿态谦卑了许多,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名讳?”
“名字只是个代号,无关紧要。”
年轻男人端起茶杯:“范掌柜叫我老六便可。”
老六?
范忠信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却不敢怠慢,恭敬地称呼一声:“六先生”。
“不知大都护他老人家……一切安好?”他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老六呷了口茶,淡淡点头:“大都护一切安好,只是念及范掌柜当年的坦诚,特让在下前来,与掌柜谈一桩生意。”
范忠信的心提了起来,正襟危坐:“不知是何生意?”
老六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桩能让范家资产翻涨十倍的大买卖。”
“十倍?”
范忠信瞬间睁大了眼睛,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
合兰真沙陀的草原上,风卷着沙尘,呜咽作响。
克烈部的铁骑如黑云压境向着铁木真的营地逼近,又联合了铁木真的宿敌扎木合及蔑尔乞、斡亦剌诸部。
联军两倍于铁木真所部,一场惨烈的大战于合兰真沙陀爆发。
铁木真的队伍虽奋勇抵抗,怎奈寡不敌众。
博尔忽挥舞长枪挑落数人,却被克烈部的重甲骑兵围在中间。
木华黎率轻骑冲击,也被扎木合的弓箭手射退。
厮杀从清晨持续到日暮,乞颜部的阵型渐渐溃散。
铁木真身上添了数道伤口,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眼中满是血丝。
“撤!”
他嘶吼一声,带着残部向北方突围。
桑昆岂能放过,率军紧追不舍。
铁木真带着残部一路北逃,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
待甩掉最后一股骑兵时,身边只剩下十八人,人人带伤,甲胄破碎,连战马都累得口吐白沫。
眼前突然出现一湾浑浊的河水,正是班朱尼河。
此时正值枯水期,河床裸露着淤泥,仅中央有一汪浅浅的水洼,混着草根与泥沙,散发着腥气。
铁木真勒住马,看着身边一个个带着伤痕的追随者,又望向身后空旷的草原,慢慢翻身下马,跪倒在河岸边。
十八人见状,纷纷跟着跪下。
“长生天在上!”铁木真捧起一捧泥水,仰头灌下。
“今日我铁木真落难至此,蒙诸位安答不离不弃,若有朝一日重整旗鼓,定与诸位同甘共苦,共享荣华!”
“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十八人听闻之后,满是感动,齐声嘶吼道。
“愿随首领同生共死。”
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纷纷捧起泥水一饮而尽。
铁木真站起身,拔出腰间断刀,指向南方:“克烈部、扎木合,今日之辱,他日我铁木真必百倍奉还!”
他将断刀插在河岸,又解下狼皮披风系在杆上,权当旗帜。
吃过马肉之后,铁木真开始分派任务。
“阿术鲁,你带人去收拢溃兵;哈撒儿,你去寻找失散的家眷。”
“咱们在巴尔虎草原集结,积蓄力量,伺机复仇。”
十八人抱拳领命,分头行动。
这一战,乞颜部的部众全部失散,就连铁木真的家眷都不知所踪。
数年的积累毁于一旦,铁木真再次走到了人生的低谷。
只能一边集合失散的部众,寻找家眷,一边北上巴尔虎草原,也就是后世的呼伦贝尔草原。
那里远离克烈部和扎木合的影响范围,方便铁木真重新恢复力量。
……
合兰真沙陀的草场上,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尽。
大量的乌鸦和秃鹫在空中盘旋,野狼咆哮,遍地都是折断的枪矛、散落的尸体。
成群的乞颜部、塔塔尔诸部俘虏被绳索捆着,像一串蚂蚱似的蹲在地上。
男人大多面带悲愤,有的还在低声咒骂铁木真丢下他们独自逃跑。
女人们则抱着孩子,眼神惶恐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手持刀枪的克烈部士兵,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胡立跟着桑昆巡视战场,看着这满地狼藉,脸上堆起淡淡笑容。
“恭喜殿下大获全胜,铁木真那厮狼狈逃窜,这下草原上再无人能与克烈部抗衡了。”
桑昆勒住马,眉头却皱着,望着远方空荡荡的草原,语气里满是不甘:“胜是胜了,可惜还是让那铁木真跑了。”
“殿下放心,他跑不了多远。”
胡立微微一笑,语气笃定:“依在下看,他无外乎就是逃去巴尔虎草原,或者钻进大鲜卑山里。”
“殿下当命克烈部的勇士加紧追击,绝不能给那厮喘息的机会。”
这话其实是在离开龙城的时候,李骁告诉他的。
胡立心里更是对李骁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都护远在万里之外的龙城,竟然能把漠北草原的事儿算得这么准。
连铁木真会战败,甚至会逃往巴尔虎草原都知道,简直神了。
可桑昆听了这话,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露出几分忧愁。
他勒转马头,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俘虏:“追击?难啊。”
“你可知道巴尔虎草原和大鲜卑山有多大?”
“派遣大量的勇士去围剿铁木真,需要耗费多少粮食?”
更何况,这次还抓住了大量的俘虏,也需要养着他们。
就算是加上从乞颜部抢来的牛羊粮食,也不一定能让克烈部撑过下个冬天。
当然,也可以将这些乞颜部的俘虏全部杀掉,节省粮食。
但桑昆不想落个残暴的名声,扎木合就是因为太狠,失了人心,才被铁木真打败的,这事儿他记着呢。
胡立看在眼里,心里早有盘算,趁机说道:“殿下要是为难,北疆可以买下这些女奴。”
在李骁看来,北疆的女人越多越好,有能耐的男人就算纳十个妾室也不算啥。
为汉家将士繁衍更多的孩子,北疆才能更兴旺。
所以,胡立这次来漠北,买女奴本就是任务之一。
桑昆却撇了撇嘴:“我们不要那些硬邦邦的石头,要的是能让部民活命的粮食、牛羊。”
他对钱没兴趣。
在草原人眼里,粮食、牛羊、铁器这些能用的东西才是硬通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