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现在还远没到与楚云飞摊牌的时候。
还没等几人商议出最终的结果。
办公室的门,被“吱呀”的一声的推开了。
侍从主任竺培基,连门都忘了敲一脸激动地,甚至可以说是狂喜地,冲了进来。
“报告委座!”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了。
常瑞元眉头一皱,刚想要出声斥责。
下一秒就看到竺培基,对着他,拼命地,使着眼色。
他心中一动,对着在场的众人,摆了摆手:“你们,先讨论着。”
然后。
他示意竺培基,走到自己身边。
竺培基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凑到常瑞元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汇报了一个让他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的消息。
“委座,刚刚收到华北特急密电”
“日军主力,已于昨夜,全线脱离接触,似是因为猛攻所致的溃败。!”
“孙殿英被围歼,俘虏万人。”
“孙殿英本人已被我四十军马法五所部生擒活捉!”
“我华北各路大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全线追击!”
“轰——!”
常瑞元只感到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被引爆了一颗炸弹。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甚至带倒了身后的茶杯。
他一把抓住竺培基的胳膊,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当真?”
“千真万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
常瑞元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无与伦比的喜悦,如同火山般,从胸中喷发而出。
不怪他失态。
毕竟这仗打的仓促无比。
就连楚云飞在给他的密电之中都表示自己并无把握打赢这场会战。
只能尽力而为。
一战区,五战区都在进行战时整理工作,部队的战斗力势必会因此受到影响。
加上这么多的作战部队很多实际上已经大半年没有像样的武器弹药补给。
甚至不少的地方军国难薪饷都拖欠了三个月以上。
这样的部队还上战场打仗,纯粹是因为国军基层官兵们的朴素爱国热情。
而不是给他常瑞元面子。
这一点,常瑞元心里面也非常清楚。
这仗能打成这样。
恐怕多半也是指挥能力够强,官兵用命。
常瑞元放开竺培基,来回踱着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啊!”
他此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纠结。
在这一刻,都被这份辉煌的胜利,彻底冲散了!
只要能打赢胜仗,不比什么都强?
孙殿英,已经被活捉了?
那还讨论个屁!
“委座,发生什么事情了!”
常瑞元猛地转过身,对着会议室里,那几位还处于震惊和茫然之中的部长们,大手一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不必再议了!”
“国贼孙殿英,叛国投敌,罪大恶极,即可着令华北联合指挥部,当众枪决,以儆效尤!”
“传我命令!”
“通电全国!嘉奖华北全体将士!”
常瑞元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这一仗,打的好!”
一场原本可能引发巨大政治风波的争论。
就这样,在绝对的军事胜利面前,尘埃落定。
仗都打赢了,汪伪的新编第五军已经被击溃、歼灭乃至俘虏了一万多人。
那还有什么好继续商议下去的。
土鸡瓦狗,不值得他们这群大人物浪费太多的时间。
在常瑞元的示意之下,竺培基缓缓讲述了这一大捷。
众人虽然震惊,但下意识觉得这似乎是情理之中。
不过,接下来,另一件同样棘手的问题又摆在了统帅部的面前。
“委座。”
军政部长陈辞修,看着刚刚平静下来的常瑞元,适时地提出了一个新的议题:“那孙殿英麾下的那一万多俘虏兵,应当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同样敏感。
一万多名,虽然是伪军。
但毕竟是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青壮。
在如今这个兵员极度紧张的时代,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陈辞修,作为新任的华南联合指挥部副总指挥。
自然,想为自己的新地盘,争取一些“福利”。
“委座。”
他见常瑞元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立刻顺势提议道:“目前,我华南联合指挥部下辖的第三、六、四、九等战区,在之前的作战中伤亡都颇为惨重,兵员一直都非常紧张。”
“不少的部队缺额甚至多大一半.您看,能不能,将这一万多俘虏兵,押送至湖北,交由各战区,进行补充?”
为了增加自己提议的说服力。
陈辞修还特意补充了一个理由:“而且,这些兵,大多是北方人,将他们调往南方,也就是所谓的‘北人南用’,如此一来,既能防止他们私自逃跑回乡,也便于我们对其进行统一的管理和改造。”
不得不说。
陈辞修的这个提议,基于华南联合指挥部的角度来看。
都显得是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常瑞元听完,也是颇为心动。
他自然也希望,能将这支生力军补充到自己能够直接掌控的华南战区去而不是继续留在楚云飞那已经强得有些“过分”的华北。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表态。
再怎么合情合理,也是站在华南联合指挥部的立场之上。
最关键的一点,陈辞修刻意忽略不提。
那就是这些俘虏兵,是在华北战场上俘虏的。
这仗,说难听点和华南联合指挥部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即便是策应作战,也是五战区策应和华南没什么关系。
“嗯”
常瑞元沉吟了片刻,做出了一个看似“公允”的决定:“此事,辞修的建议,固然可取。但,也要听一听,云飞在前线的意见。”
“立即,给云飞发电,就此事,征求一下他的看法。”
……
次日中午。
当楚云飞看到山城方面发来的“征求意见”电报时,嘴角,勾起了一抹了然于胸的冷笑。
华南联合指挥部成立的那一刻起,楚云飞就清楚委员长又在跟他玩“平衡”和“制衡”的老把戏了。
一旁的方立功眉头紧皱:“云公,陈总长做的有些过分了吧?”
楚云飞轻笑了一声:“他对我们越客气,我们就越危险,不过想从我们手上抢战果,门都没有。”
楚云飞当即拿起一旁的钢笔,亲自拟定了一封回电。
用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
委婉却又态度颇为坚决的拒绝了陈辞修的“好意”。
电报中,楚云飞首先,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如何对这些俘虏兵进行“再教育”、“再训练”、“打散补充”的详细方案,向委员长进行了汇报。
其核心思想。
就是这些人虽然当过伪军,但本质上,还是我们的同胞。
而且他们成为伪军的时间不足一个月,基本上没有什么作恶的时间。
不能简单地,将他们当成普通的伪军俘虏来对待。
更不能,将他们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炮灰。
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让任何想反驳的人,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紧接着,楚云飞话锋一转,开始哭穷。
他在电报的后半部分,用一种极为沉痛的语气,向委员长,详细“汇报”了。
此次邯-安会战中,华北各部队惨重伤亡。
“……此役,马法五所部据守安阳,为国死战,伤亡逾八千人,几伤筋动骨……”
“……池峰城所部协同东征纵队作战,同样付出了近六千人的巨大牺牲……”
“.华北联合指挥部直属东征纵队伤亡八千六百余,牺牲六千七百人”
“……陈长捷所部虽为预备队参战亦在追击战中与第五师团激战数次,截至到目前为止,已报悉伤亡千余人……”
当然,这些数字。
楚云飞为了达到目的,都“艺术性”地,进行了一些夸大。
例如马法五所部伤亡实际上不足五千,东征纵队伤亡总数不足四千。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传递出的那个核心信息。
华北地区的各作战部队,此战同样是元气大伤,急需补充!
电报的最后,楚云飞用一种“恳请”的语气,向委员长提出了一个,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请求”。
“委座,以上各部将士,为国捐躯,其忠可嘉,其情可悯,然各部多为旁系抚恤历来艰难。”
“云飞,恳请委座能特批一笔抚恤资金,以慰忠魂,以安军心.”
电报的末尾,楚云飞贴心的写上了预估的抚恤金额,八千九百多万的国币
看到这里,远在山城的常瑞元,只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知道,楚云飞这是在将他的军啊!
让他拨钱?
哪里有钱,山城的通胀都开始遏制不住,国民政府穷的都开始杀官了。
三大税去其二,国力凋敝,国民疲惫。
常瑞元哪来的钱?
就算有钱。
这位国民政府的“领袖”也绝不可能把钱拨给这些他本就想打压的“杂牌军”。
果然不出常瑞元所料。
他刚刚还在为如何拒绝楚云飞的“抚恤请求”而头疼。
楚云飞的下一封电报,就紧随而至了。
内容,同样是“为委座分忧”,先是致歉表示自己孟浪,没有考虑太多,没有想着为委座分忧。
“云飞深知,国库艰难,委座不易。”
“抚恤之事,若中央实有困难,云飞,愿在华北自行设法解决。”
“只恳请委座,能将孙殿英所部之一万余降兵,交由华北方面,统一处理。”
“云飞,定将其改造为抗日劲旅,以补充各部之损失。”
“如此,既能解决兵员补充之难题,亦可为国库,节省大笔开支,一举两得,还望委座批准”
看到这里,常瑞元彻底没脾气了。
他还能说什么?
华北联合指挥部甚至把所有的台阶,都给他铺好了,把所有的话,都替他说完了。
他如果再坚持要把那一万多俘虏兵调往华南。
那他就得掏钱抚恤,并且解决华北兵员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要担心日军反攻华北能不能顶住的问题。
“唉”
常瑞元将电报放下,略显疲惫地对着一旁还满怀期待的陈辞修,挥了挥手。
“辞修啊,你看,云飞那边还是颇为困难这件事.”
陈辞修想要说些什么,只见常瑞元摆了摆手打断。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
终于,常瑞元还是无奈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就全权交由他们自行处理吧。”
“可是委座..”
“我明白你的意思,辞修,交给我,你安心领兵”
“是,委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