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夕阳西下时分,皇甫义就跟着冯老头出营,一路上还有其他轮到今晚巡夜当值的藩兵哨探前来汇合,数数总有十四人一哨,一道出了南门,城门铁栅就在身后缓缓关闭了。
这一群兵卒看起来都其貌不扬,一副吊儿郎当的老兵油子模样,一身灰蒙蒙的灵武军大氅,七歪八斜系在身上,好像刚刚睡醒,裹着个脏兮兮的床单就出来了。
不过仔细看去,这些兵痞虽然打扮邋遢,毛毡皮草的打扮得和牧民似的,倒都是身高体健,全身带甲的武士,从头到脚,手足肩项,插满了锁子甲叶子片铁甲片。弓弩戟槊,刀锤斧剑,样样俱全,称得上是个甲具皆备,全副武装。也别管人家这一身的散件,到底是从谁身上扒下来,多少年前的传家宝了。你就说是不是铁打的吧。
藩卒们相互间自然都熟悉得很,七嘴八舌商量着达成共识,打算先趁天色还早,把最远那处古战场,乱坟岗的封印瞅一眼得了,省得被僵尸野鬼给围了。回头往城西城北转悠个半圈,就可以回营交差,趁着城里的烟花巷刚开门,一齐冲进去爽一把。
皇甫义这种军学传家的自然也清楚,能当上鹰哨斥候的,自然少不得是灵武军中的精锐选锋之士。不过捞到这种苦差事,应该多少都有点不大不小的毛病,或者性子不讨上官的喜欢,这才不能在亲兵营里作威作福。只能昼伏夜出,终日在险要之地巡边苦熬。
于是皇甫义也不挑事,就听着老冯头的差遣吩咐。背弓提刀跟在队列最后行军。毕竟他早晚也得往南方去求仙访道,自然也趁此机会,一边牢记沿路地形。
就如老冯头说的,如今兵荒马乱,妖孽横行,又是大半夜的,方圆百里哪儿有什么人影,如果不是那老道吩咐,上峰转头逼迫下来了,这些军士恨不得躲在城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谁有闲心每天晚上出来巡夜。
因此一路上哨兵们也没人搭理他这新人,都是行迹匆匆,只想赶快糊弄了交差了事。
皇甫义毕竟也是在冰天雪地,魔窟兽潮里历练大的,知道这人间有多凶险,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刚才用一口真息画下的符箭,引弦扣在弓上,随时戒备。不止防备着看不见的妖,也提防着看得见的人。
只可惜虽然他能弓擅射,寻常箭簇却伤不到妖魔分毫,必要用从仙人剑阵之中,参悟领会的剑符道诀来增强才行。
然而皇甫家的吐纳之术乃是军门所传,专用来打熬筋骨,配合发力的,到底不是什么正宗玄门的炁功。因此皇甫义虽自六岁开始吐纳,算起来也有十年的苦炼,现在也只能一炁喝出三口真息。用尽了得缓两个时辰才行,强使多了就要损肺伤身。
而之前日积月攒的符纸,早也在战狼妖时用得精光,刚才一会儿工夫,皇甫义也就准备了符箭两支,剑符一张。打完也就木得了,自然格外小心谨慎,专心回炁调息,生怕有个差池,又遭妖魔偷袭。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行巡夜兵丁打着火把,趁着星夜赶路,才穿过乱坟尸岗,找到那块镇着骷髅鬼王的大石头,就远远见到灯火荧煌,鬼火斑斓,有个人影已站在巨石前。
定睛望去,却是个穿红衣,戴金幞,嬉笑开颜的男子,手里正捧着个骷髅在那儿摸。看地上还有个坑,土质还新,分明就是刚刚挖出来的。
兵卒们也不傻,这黑灯瞎火的,哪儿有什么正常人会站在坟丘里盘骷髅头,不用吩咐便一齐举起刀剑弓弩,骂骂咧咧围将上来。
“何方妖孽!胆敢盗墓!报上名来!”
“你瞎啊,穿红衣!肯定是魔教的啦!”
“胡扯!是魔教的我们已经死球了吧!”
“莫慌!自己吓自己,也许人家就是骚,喜欢穿红的呢!”
“啊那不是绿的吗……”
那男子也不答理他们,显然全不把这群杂兵放在眼里,手里捧着那骷髅转身就要走。
“那是鬼王?”
听皇甫义发问,老冯头扫了一眼巨石上已然被揭去撕碎的符箓,也阴沉着脸点头,厉声道,
“给真人发信!”
“嘭!”“嗖——!”
当时就有武士开弓放箭,一枝穿云箭!哨声尖戾如鹰啼,直冲云霄,轰然炸裂,在天空放开一道灿烂金符!
“啊!!”
然而就在此时,那红衣男子忽然惨叫起来,众兵丁扭头望去,却见那男子手上竟已中了一箭!
原来皇甫义也趁着身边兵卒开弓之际,骤然暗箭射去!借着天际的哨箭声响遮掩,竟一箭射穿那男子手掌,正中骷髅眉心!随即“轰!”的一下,居然化作一团火球,道火给点着了!
“啊啊嗷!!”
红衣男子又烫又痛,拼命甩手,拔了箭把骷髅丢出去,扭头看向身后一众军卒,登时脸上腾起一阵煞气,面部痉挛扭曲,皮脂仿佛气球般炸裂开来!一把撕开红衣!
“嗷——!”
一声虎啸响彻山梁!那男人把衣一撕,原地一扑,竟登时化作一只吊睛白额巨虎!
这恶虎足有两丈之长,又能用妖法变化人型,分明早已成了妖邪!吼一吼地动山摇,日月无光!纵身一扑就跃过三丈之地!一爪拍到,就是一阵横风!
“梆!”一声巨响!先将当先持盾的兵丁打飞出去,一巴掌几乎呼得连人带甲砸进地里!
“俺没事俺没事!”
“干!原来是头大虫!”
“玛德吓老子一跳!”
“好耶!虎骨壮阳!”
“扒它的皮!抽它的筋!”
哪儿想到这群军卒,刚才还战战兢兢,摸不清对方是人是鬼,是什么路数。但现在一见这货就变了头老虎,反倒眼神一亮,不退反进,凶悍无比!嗷嗷叫着齐齐扑来!
“鹤翼!”
老冯头一声吼,众人瞬时组起战阵,四个短兵刀盾在前顶上,四个长兵从侧面穿插,还有六个远程从两翼展开狙击!一时强弩硬弓,乱箭齐发,剑枪棍戟,乱刀劈来!
其实这妖虎生得这么大块头,自然也本事不小,钢筋铜皮,天生神力,敢反扑上来自然是人吃多了,根本不怕的。但这畜生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群藩兵竟如此能打,而且居然个个坚盾硬甲,天生神力!
它接着一扑一剪一绞,三板斧甩出去,居然一个也没打翻!倒是自己脸上已中了六七箭,箭箭都朝它眼珠里射,乍得满脸血污,眼都睁不开来!
“突!突!突!”
老冯头突得连声怒吼。
“突!突!突!”
军卒们也齐声怒吼,一齐驰突而来!
“嗷呜——!!”
随即只听一声惨叫,那虎妖居然就被四张盾顶上来,照头一阵乱打,刀枪棍剑,招招往脸上招呼!冷不丁得居然有一把长槊,直从身后插来,一击就从菊门给贯进来串在地上!
“嗷嗷嗷啊啊啊!”
虎妖放声惨叫,拼命扑腾,然而受了重创哪儿有生路!一时不备,尽被一群开了罡拳十力的大汉扑上来,硬按在地上!一顿老拳,锤得筋骨粉碎,砍得鲜血淋漓,震得脏腑糜烂,轰得口鼻喷血!竟活生生得给打死当场了!
皇甫义这新兵在后头看着,也有些意外。
这灵武的兵,好像还挺强啊?他还以为又得单人除妖呢……
“你这蠢货!”
谁知老冯头不顾虎妖给大卸八块,剥皮拆骨挖心,转过脸就骂他,
“胡乱出什么手!就你箭快啊!在这逞什么英雄!
那畜生但凡会点妖法,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拼这种命干什么,你踏马以为有赏啊!”
“它手上被道符伤了,大概方才强揭仙人符印,伤了精元,才借鬼王阴炁疗伤。”
皇甫义也不卑不亢答着,顺便指指坟丘,
“而且人家已经复生了,不拼等死么。”
于是众人扭过头去,只见刚才被道焰点着,熊熊燃烧的火球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而从一地枯骨之中,西索作响,竟爬出一个由大堆人骨结成的巨大白骨蜈蚣!无数骨臂招展,把地上骷髅捡起来放在肩头。刷的一下,竟在骷髅中亮起两点眼瞳似的鬼火!
一时风云变色,阴气四起,气温骤降!满天乌云都被阴风所卷,快速向骷髅头聚集。分明是这妖邪魔祟正在疯狂蓄力回炁!借用这乱坟岗中的尸炁死炁,狂暴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