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一族本是世居兑国安定郡的豪族,西宿卫的军门,自仙尊时起,便是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为三垣仙宫牧边守境,最最苗正根红的边郡良家子。但皇甫义自小出生在北极之地,莫说从没回过安定的故土,甚至这都是第一次踏足中原。
这大概是因为他家出了个化神境的老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替朝廷扫荡西域,战功赫赫的征西将军,皇甫威明。
这位皇甫明公的故事,皇甫义自然是从小听大的,莫说家里教他视明公为榜样,长大后一定要做个护国安邦,保境安民,对三垣,对社稷有用的栋梁之材。甚至村里的坎国人艮国人,也都多少听过明公的声威,交口夸赞他一生清正,廉洁奉公,刚直不阿,不畏权奸,是少见长了良心的好官。
只可惜‘三明’的名头实在太大了些,以至名传诸国,上达天听,引起了三垣满朝公卿的忌惮嫉恨。何况皇甫家正经的宿卫豪强,不属京畿仙阀的势力,再加上前有两‘明’叛出仙宫,加入神教之旧事,可一可再不可三,于是皇甫家也遭牵连打压,被明升暗降,强行迁徙九边,生怕被威明公这尾大不掉,难以治辖。
于是皇甫义家这一支,竟被调派远赴北庭戍边,六十年前更是卷入妖潮之中,险些惨遭族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仙人遗迹,据说是某位剑仙打酒的酒泉村,靠着仙人留下的剑阵庇护,这才在北极妖潮之中残存延续下来。
而皇甫义从出生以来的十六年,都是在酒泉村,一边研习家传罡拳打熬筋骨,一边观摩着那位瑶光剑仙布下的剑阵渡过的。
虽然他只学了些皇甫家的家传内功,辅助呼吸发力的技巧,也没正经炼过什么炁,但日积月累的观看剑阵,倒也从仙人留下的只言片语,学会了些瑶光剑法的精妙绝学,打小就跟着大人们一起出山狩猎,猎捕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带回村里给大伙儿开开小灶,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而皇甫家虽还称不上四世三公的阀阅,到底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世代土豪,传家的经典倒也不少。皇甫家的长辈更是整天念叨着重返中原,从不放松教养,自然不会把自家子弟养成什么一无所知的马童。
因此虽然从没到过中原,但耳濡目染,面提身教,皇甫义对十二国天下之风物世情,倒还有些基础的概念。
不过皇甫义倒是觉得,与中原隔绝,在雪山之中隐居避世,即使一时不能返回庙堂,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现在中原已经是乱世了。
北陆那冰天雪地的地方,虽然危机四伏,妖魔鬼怪,马匪山贼,危险无处不在,但有剑仙的庇护,逃到酒泉村里的灾民虽然各自出身不同,还是能抱团取暖,团结互助,一年年的相互扶持着支撑下来。
但真的过了关,进了城,抬头看见数十上百,不知是流民还是马匪,被腰斩了吊在城门楼上化作的干尸,看到路边倒地,被不知是野狗还是饥民啃得残缺不全的尸骸。望着沟渠里被随手抛洒,干瘪成死猫一样的婴童的尸骨。皇甫义初时悦动的心,还是沉了下来。
这种世道,还回来干什么呢?
如果有的选,还不如就在北陆隐居避世。
可惜没得选。
血魔每一天都在增强,血海每一天都在蔓延。不需等到血海蔓延到酒泉村就能确定,哪怕那位瑶光剑仙留下,庇护了村子六十年的剑阵,也拦不住这无边的血池。
毕竟北地的群魔,显然不是被剑阵骇退千里的,要不然皇甫义单人独骑的,岂能如此轻易,一路翻越冰原,横跨阴山,冲到灵武来求援?
是的,此番艰难险阻,皇甫义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毕竟北地终究是北地,能守村护寨的男人也剩下不多了。而身为皇甫一族的嫡子,酒泉村年轻一代之中,资质最高,本领最强,唯一得了仙人剑藏的一个,这斩妖诛魔,求援护家的重任,自然当仁不让,要由皇甫义一肩来挑了。
往南,往南,到中原,到九阴山,找到那位剑仙,请他出山,诛魔,回家。
“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一见这少年生得身高体健,一身戎装甲衣,周身血染,背着牛角坚弓,浑不似面黄肌瘦,逃难的饥民,灵武关前的守卫戍卒立刻警惕起来。
“在下……白义,猎户。”
皇甫义也牢记峨嵋道人的吩咐,作着同村民学的艮国口音,把臂一伸,将新鲜剥下的狼皮展出来看。
那些守卫也是鉴貌辨色的,一看这么大块狼皮,血气扑鼻,哪儿还不知是现杀的妖魔,再看这少年人气度坦荡,面沉如水,肱二头肌甚巨,必不是好相与的,当然也不敢找茬勒索,骂骂咧咧得放他入城。
但皇甫义却不放过他,反倒一把扯住那兵卒,把人提到身前。
“哎唷哎唷壮士饶命啊饶命!”
那卒子被捏的肩都要碎了,惨叫求饶。
皇甫义瞪了他一眼,指着城墙上发黄的募兵告示,
“我要投军,军头何在。”
“诶,诶?投军?”
那卒子一看这强人这么不得了,上来就找军头的麻烦,只好指着城内的高楼,
“大约是在府城,楼高的那处便是……”
“锃!”
忽然金声乍起,明光一闪,自城楼上忽然掷下一把长刀!直朝皇甫义斩下!
皇甫义眼明手快,甩手将卒子投手掷去,只见那明光中传来“哗!”得一声,原来是一把长刀,凌空一转,将那卒子拦腰剖成两断,毙死当场,泼头热血,当街浇下,碎肠断肉,涂了满地。
皇甫义也不废话,挽弓在手,一声怒吼间已开起罡拳十力,抬手一箭射直朝门楼上射去!
“哈!有点力气!爬上来!”
那楼上人大笑一声,召回长刀。
皇甫义也面无惧色,飞身跃起,踩着砖缝,四足并用,竟连扑带爬,跃入城中。
城楼上几个亲兵藩卫持刀而立,一名老将满脸胡渣,顶着将军肚,坐在楼上吃狗肉。把赤手夺的长箭放在桌边,长刀横于膝上。
“投军?什么来路?哪儿学的本事?”
“山野草民,家传的拳脚。”
皇甫义抡起沙包大的拳头晃一晃,抡一抡,让那老将看了看自己罡拳的功底。
“基础打得还蛮牢靠。”
老将点点头,又看看那沾着妖血的箭簇,
“艮国藩卫的箭,以前跟哪个军头的?”
皇甫义面不改色,
“爹死了,不知道。”
老将瞥了一眼皇甫义手中的狼皮,
“你猎的?”
“沮水北岸有大群妖魔盘踞……”
看那老将专注狗肉,对除魔卫道没丝毫的兴趣,皇甫义也不废话了,抬手就把那些皮袄掷到地上,
“给你!换个出身!”
老将这才缓缓咧开嘴角,
“哈哈哈!好好好……把这雁门的细作给我拿下!”
两边披甲亲卫拔刀就砍,然而皇甫义也早有准备,左闪,右避,闪身就避到一人身后,一戳脚踩断亲卫脚踝,疼得那人龇牙咧嘴,一时防备不及,便被皇甫义长臂一舒,使了个角抵的手段拨倒放翻了,一招就拿在手里作人质肉盾。
然而另一人不管不顾,挥刀砍来,一刀将那亲卫劈成两段,险些剁了皇甫义的手指。皇甫义见状大怒,把手里两截断尸掷去,趁着对方左劈右拦将尸身劈成碎块,蹴步进身,忽地一掌从那亲卫胸甲头盔的间隙插进去,寸拳发力,一击轰碎那人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