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天子九
“身负帝星,紫气缠身,果真是李唐后裔。李氏一脉,竟又孕育出你这般变数。”
多阔霍身居祭坛的入口石门前,本由蓝色布帛缠绕的眼睛却一直望着萧砚,说出一番突兀的言语。
但萧砚却并未理会她。
祭坛石门上方,那因缺失一颗而仅剩七颗的魃阾石轮盘,深深嵌入包裹祭坛的巨大树干中,通体流转着淡淡的暗紫色光泽,如同这方空间的心脏,与整座阴山的地势隐隐勾连,在石门前形成一道结界壁垒,当就是使得多阔霍在此沉睡或者说被囚禁上百年的原因所在。
降臣背对着洞口,单薄的紫色袍裙在洞府莫名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勾勒出纤细的完美轮廓。
她右手抬起,五指张开,指尖距离那幽光流转的魃阾石,仅有丈许之遥。但她周身狂暴的黑紫色煞气并未完全平息,抬起的手也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一股无形的巨力殊死搏斗。
萧砚直接无视看似平和实则威压极重的多阔霍,缓步上前,压着声音道:“降臣,住手,看着我。”
降臣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伸向魃阾石的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往回一缩。旋即在恍惚间,艰难的转过头。
当她的脸转向萧砚时,那张往日艳丽张扬的面容此刻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颊边,更添几分脆弱。
那双曾魅惑众生的桃眼中,此刻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只是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挣扎,看见萧砚后,她甚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想将自己藏匿进阴影,远离他的视线。
台阶之上,多阔霍杵着那根古老的法杖,对于萧砚的无视,似乎并不动怒,亦没有阻止。只是长声一叹:“思玉丹,看来你终究也失败了。”
降臣全身一颤,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又退一步,距离那道结界壁垒与魃阾石轮盘更近。
“别碰它!”但萧砚的反应更快,他再没有任何迟疑,大步向前踏去,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那不是你的路,看着我,降臣!”
降臣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艰难地落在萧砚脸上。她的嘴唇轻动,无声地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痛苦的东西,终于,发出一道暗哑的声音:“走…你走,别管我,她是故意…引你来的……”
萧砚脚步不停反快,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至台阶之下,与她仅剩数步之遥,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牢牢锁住。
而多阔霍听闻降臣之言,只是平和地微微一笑,转向萧砚:“李唐子,她之执念,恐非你……”
“闭嘴。”萧砚终于第一次,将目光冷冷投向多阔霍,“她若有事,你休想走出此间半步,本王亦必倾尽天下之力,抹平此山,令此地永世为墟!”
多阔霍缠绕蓝帛下的面容似乎微微一动,握着古老法杖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不过她既未动怒,也未显露出丝毫畏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意料之中甚至有趣的事情:“呵,情之一字,竟比这三百载不熄的魃阾石更灼人。李唐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而身处混沌或者说幻境之中的降臣在听到“情之一字”时,原本笼罩周身的黑紫色气旋更是狂暴到了极点,仿佛有什么正在与之挣扎。她的气息时而如游丝将断,时而又爆发出难以压制的煞气。
萧砚的心猛地一沉,什么多阔霍,什么魃阾石,在此刻都被他强行摒除。他一步抢至降臣前,一把攥住后者的手腕,任由她身上的煞气侵袭自身,没有丝毫犹豫,掌心瞬间凝聚起温暖阳和之气,旋即马上与降臣那只冰冷、颤抖、紧握成拳的手,掌心对掌心,十指相扣,紧紧贴合在一起。
几乎在萧砚扣住降臣手掌的同一刹那。
莹勾瞬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砚身前半步之处,双手环胸,漠然盯着祭坛石阶上方的多阔霍,周身同时流转出一道如同实质般的血色罡气,将她自身与身后的萧砚、降臣完全笼罩在内。
“呃…”降臣的身体猛地一震,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抽气声。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反过来也扣住了萧砚的手指。
“凝神守一,跟着我的气走。”
就在萧砚内力探入,出声安抚的同时,多阔霍不再看台阶下的三人,只是拄着拐杖来回踱步。
“交易很简单。李唐子,你既如此在意她,那便由你,替她完成最后一步。”
“魃阾石就在眼前,其核心之力唯有修炼《九幽玄天至无暇境者方可无伤引动。她散功重练,功行将满,只差临门一脚,却因心魔反噬,无力再进。而你……,你与她双修同源,功力更甚于她,且身负李唐龙气,正是引动魃阾石、助我彻底打破这囚笼枷锁的最佳人选。”
莹勾在前方抿了抿嘴。
而多阔霍停止踱步,平和的面容转向萧砚:“只要你,亲手取下这剩下的几颗魃阾石,引动其力,助我脱困。我不仅保她性命无虞,更可助她稳固修为,彻底摆脱功法反噬之苦。甚至,我亦可告知你,那袁天罡真正的命门所在。”
萧砚充耳不闻。他全部的灵觉都集中在掌心下那微弱却狂暴的脉动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降臣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撕扯。
一股是她散功后强行重塑,却因心魔反噬而失控的九幽玄天煞气;另一股则是她本身坚韧的生命力与残存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在无边黑暗与飘渺中苦苦挣扎。
而多阔霍亦无气馁,仿佛知晓萧砚无法带回降臣一般,只是道:“如何?用你举手之劳,换她平安喜乐,更可洞悉不良帅之秘。这交易,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你若重情,此乃两全其美之选。”
萧砚锁眉不语,只是完全沉浸在与降臣体内那股力量的拉锯中。
多阔霍遂长长一叹,法杖点地:“思玉丹,百年之约,当真要弃于一旦否?”
萧砚勃然大怒,他能感受到降臣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角淌出血泪,似乎被“思玉丹”这个名字深深刺痛,那狂暴的煞气瞬间又强盛了三分,几乎要冲垮他构筑的防线。
“降臣!”
萧砚强行吃下对方倒灌而来的煞气,并加强内力输送,以稳住其人,声音更已经有些失态:“别被幻象拖走,守住灵台。除了思玉丹,想想侯卿,想想莹勾,想想旱魃,他们都在等你,区区阴山圣者的九垓,老子也能给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不是她的九垓,是你的,我们一起去找!”
也许是九垓这个词触动了降臣灵魂深处最深的执念,也许是萧砚那坚定沉稳的声音和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阳和之气,终于穿透了层层幻境,降臣混乱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凝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了一下。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萧砚眼中精光暴射,他强行引导梳理降臣煞气的手掌并未收回,另一只手臂更是如同闪电般探出,攥起降臣另一只手,更加疯狂的将对方体内无处可去的煞气尽数纳入己身,如此一吐一收,便终于形成一个巧妙的牵引。
“唔…”降臣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的闷哼,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再也无法维持盘坐的姿态,软软地向前倒去。
萧砚虽已脸色发白,但只是不顾一切的手臂收紧,将她布满血污的躯体,彻底的拥入了自己怀中。
“身为帝王,居然也会如此?”多阔霍观赏着前后发生的事情,不由感慨。
但萧砚,已然听而不闻。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怀中这具气息奄奄的娇躯上。他低下头,下颌几乎抵在她散乱的发顶,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和混乱的气息,眼神杀气一时稍敛。
他抱着她,仿佛抱着世间最易失的易碎品,又像抱着自己当初答应出去的承诺。多阔霍或威胁或蛊惑的言语,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把手给我。”莹勾将她白生生的手探过来,萧砚没有迟疑,立即伸出左手搭上她的掌心,体内几乎要撑爆并且还在从降臣身上吸收的的汹涌煞气再度向外转移,而莹勾只是面不改色,仍然眼神淡漠。
但好在降臣的气息终于稍稍平缓下去,脸深深埋进萧砚的颈窝,仿佛已然沉沉睡去。
而多阔霍竟然仍旧不焦,只是微笑:“治标不治本罢了,心魔不除,你以为当真能救她?”
萧砚没有回应她,只是将怀中的降臣护得更紧,目光迎向多阔霍被遮掩的视线,等待下文。
多阔霍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所谓九幽…并非世人所指之幽冥地狱,而是那至高至远、至寒至寂的九天之外,是天道运转的唯一法则,是万物寂灭的最终归宿。”
“袁天罡穷尽百载,窥探天机,为李世民所求长生,便是妄图窃取这九幽之力,让自身意志凌驾于天道轮回之上,成为永恒不变的天。此功源流,便与他与李世民那痴心妄想息息相关。”
她手中法杖再次顿地,洞府外悬浮的雪粒随之轻微震颤。
“至于玄天,玄之又玄,乃是众妙之门。意指那变化莫测,蕴含无尽可能的天道本源。袁天罡的‘霸道’,便是以人之意志,强行扭曲、操控这玄天的运行轨迹。他将众生万物视为棋子,将王朝兴衰、个人命运,尽数纳入他预设的霸道棋局。他所求的霸道,便是以己心代天心,以己道为天道。”
而言及此处,多阔霍的声音虽已带了几分三百年的积怨,不过又马上平和无所谓起来:“九幽玄天,本就是窃取天外之力,妄图掌控天道法则的禁忌之术。当年袁天罡自我这里窥出一份雏形,既成就了我,亦困住了我,整整三百载,光阴流转,沧海桑田……”
话音落下,多阔霍沉默了一会,目光再次聚焦在萧砚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萧砚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抬手止住莹勾,复而环抱着降臣,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所以,你布下此局,诱降臣散功重练,引我至此,最终目的,就是要借我之手,或借降臣之手,触动魃阾石,助你彻底破开这阴山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