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全无内疚心理,只是心事重重的兀自退回自己的临时驻地,而得益于之前晋军驻扎在炭山,还是有一片营地用以大军或伤兵暂歇的。
而李嗣源回到帐内不久,其驻地边缘负责警戒的几个通文馆门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警示,便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一个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贴着地面滑行,径直来到了李嗣源暂歇的小帐篷外。
李嗣源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这气息,他猛地睁开假寐的双眼,折扇“唰”地展开一半,眼中精光爆射,警惕地锁定帐篷门口那片更深的黑暗。
“谁?”
帐篷帘被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掀开,拔里神玉弯着身子钻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诡异笑色。
李嗣源瞳孔微缩,折扇稳稳地横在身前,并未因对方的诡异而有丝毫退缩,声音压得极低:“汝是何人?”
“在下拔里神玉。”
“拔里神玉?”李嗣源冷冷站起,负手背身道:“本太尉只知漠北有一拔里神肃,早已死去多时,汝又是这拔里神肃的何人?”
拔里神玉幽幽一笑,却并不解释其中的关联,当即怡然坐在李嗣源的塌边,在后者眉头阴沉的脸色下极为舒服的仰躺下去,像个娘们似的打两个滚,这才在李嗣源恶寒的目光下咯咯一笑,道:“太尉可知,魃阾石?”
“魃阾石?”李嗣源倒是瞬间警惕起来。
“对,正是魃阾石。”拔里神玉的眼中幽光大盛,他伸出手指,指向西面,“漠北八部先祖英灵所化。得此圣石者,潜能尽发,神鬼莫测。中天位可瞬爆大天位之上的伟力,足以让你……或者什么晋王、晋国扭转乾坤!”
只听这一言,李嗣源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但他马上便冷笑下去:“你这人无缘无故入我帐中扯什么魃阾石,本就已经可疑,且不提本太尉如何能信你,此物是好东西本太尉自然知晓,可凭你?”
他负手背身,走至帐门前,沉声道:“此等神物,那阴山圣者多阔霍岂会赐予我等?又在何处?”
“赐予?哈哈哈……”
不料拔里神玉却是突然发出一阵低笑,在李嗣源皱眉望来的脸色中拍了拍胸口。
“圣者,真是好大的名头。她被封印禁锢三百载,出口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她若能动,何须假手于我?那几颗魃阾石就在她被禁锢之石门之外,却如同镜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他嘴角闪过一丝阴笑,随即死死盯住惊愕且狐疑的李嗣源,
“但有一颗,唯一一颗已被取下、可被凡人使用的魃阾石,就在那羽灵部公主……哦不,即你们这些人所言的尸祖降臣手中。还有那能驾驭此石狂暴之力、发挥真正神威的《九幽玄天神功完整秘籍,也尽在她身,得此二者,何愁魃阾石不得?便是多阔霍亦为我所用!”
李嗣源先是下意识冷笑,但马上又顿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如果眼前这诡异之人所言是真,那自己仅剩的活路岂不就在眼前?
但他只是强压下心头那一瞬间的狂喜,面上不但几无所动不说,甚而依然冷笑不止:“且不说尸祖降臣踪迹难寻,便是这九幽玄天神功,中原修之者便不止个数,如果这神功真能驾驭那能封印圣者的魃阾石,降臣只怕早已尽取,又何须你这厮来觊觎?”
拔里神玉嘎嘎一笑,旋即起身便走,“太尉既然不信,我去寻晋王便是,想必他会更感兴趣一些……”
李嗣源眯眼看着此人,手中折扇缓缓摇动,眼中杀机骤显,但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穿此人的底细。
也就是说,其人的实力,起码在自己之上!
他再联想到那所谓拔里神肃所修邪术一事,却是陡然沉声道:“如何取?”
“我就知道太尉是个干大事的人。”拔里神玉回过头,凑进一步,鼻翼微动,好似在嗅李嗣源身上的气味,而后者却只是面不改色而已。
“你我联手。那所谓尸祖降臣当下就在阴山北麓,她身边虽有其他三个尸祖,但并非时刻聚在一处。你带人助我,趁其不备,突袭强夺。只要拿到那唯一一颗魃阾石和秘籍,我自有秘法激发其力,助你……或者晋王,杀出重围,甚至反败为胜!”
而观其人神色,李嗣源竟是不再犹豫,折扇啪地合拢。
“好,待我去禀明晋王!”
片刻后,李嗣源寻至李存勖的临时军帐。便见李存勖坐在一方小扎上,盔甲未卸,脸色在昏暗的兽油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揉着太阳穴,仿佛头疼难耐。
而李嗣源当下也懒得管李存勖的处境,当即便将拔里神玉的提议稍加修饰,但隐去了多阔霍被封印以及如何取下魃阾石的细节,只是道:
“大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那拔里神玉所言虽诡异,然魃阾石之力,或是我等绝境中一线生机。那尸祖降臣孤身在外,正是千载良机。臣请命,带六弟并通文馆精锐前往,夺石取书。若成,必携神物速归,助大王破敌!”
李存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头疼似乎更剧烈了。他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镜心魔:“镜心魔,你见多识广,草原邪术……这魃阾石……可信否?”
镜心魔瞥了一下抱拳垂首的李嗣源,迟疑了下,但终究还是出声道:“回禀大王,草原秘术,诡异莫测,尤以萨满禁术为甚。魃阾石之说,古已有传闻,然激发潜能必伴大损,轻则根基尽毁,重则神智癫狂,身死道消。至于多阔霍……”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皮微抬,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此草原圣者,是真是假尚且不定,依小奴来看,若魃阾石确有其事,然非人力可度,亦非正途所依,望大王慎之。”
这番话让李存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但他扫过帐外影影绰绰、疲惫不堪的将士身影,刚想说出的话又霎时顿住。
“罢了……”李存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但并无什么光芒,只是转向李嗣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太尉……你且去试试吧,但本王并无助力帮你,且依照本王所测,萧砚必遣居庸关、妫州一线梁军堵我退路,故大军今晨便要向西北转进,你若得手,速至野狐岭汇合吧。”
“臣领命。”不管如何,如能摆脱李存勖,怎么也是一件好事,李嗣源心中狂喜,面上却肃然抱拳。
“大王,想那尸祖降臣及其他尸祖三人,皆为当世绝顶。为保万全,臣斗胆,请调兵神随行。有此神兵助阵,必可手到擒来,并及早汇合助阵。”
“不可!”
镜心魔的声音却想也不想的陡然拔高,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挡在李存勖身前。
“大王,万万不可!兵神乃护卫大王之最后屏障,梁贼有朱友文、李茂贞、王彦章乃至萧砚本人,皆乃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凶神。若兵神离大王而去,贼子趁隙突袭,何人能挡?大王安危,重于泰山!”
他狠狠瞥了一眼李嗣源,又飞快地补充道:“且阴山之地,诡异莫测,更有多阔霍之名,如果确实存在……兵神力量虽强,恐受未知邪法克制,风险难料。请大王三思,切不可因小失大!”
李存勖看着镜心魔,复而看了看帐外那尊在阴影中沉默矗立、如同铁塔般的兵神,又瞥了眼李嗣源,却竟然半晌没有出声。
镜心魔的脸色一紧,有些失措。
“太尉。”
好在李存勖终究出声道:“兵神需护卫中军,不能轻动。你带通文馆精锐前去便是,且如果阴山确有其事,你可领兵符调动阴山仆从军助你,一切小心。”
他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李嗣源。
李嗣源虽只是临时提一嘴,眼中却也难免掠过一丝被压抑的失望,没有兵神,此行显然凶险倍增。
但他不敢再争辩,只能低头应道:“臣遵命。”
他扫了一眼镜心魔,转身大步走出军帐,身影融入黑暗。
而其人既去,镜心魔却按捺不住道:“大王,区区魃阾石一说,焉能放其人在此时离去?若让将士们听闻,岂不有临阵脱逃并自断一臂之嫌疑?且说,大王明明在追查其人关于先王崩殂一事的真相,小奴……”
李存勖抬了抬手,没有看镜心魔,只是闭着眼睛,声音很低。
“若能延续晋国,真相又如何?便是本王,都不重要了……”
而其人一言既出,镜心魔先是一怔,复而仔细盯着李存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