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是弄不明白中间这个分寸,写白一点儿,他俗了,写雅一点,又脱离群众了”冯晓刚讲述起自己的困扰。
江弦笑了笑,“这样吧,我这儿有份稿子,你拿回去看看,我也不敢说我写的有多好,但是主要是让你品味品味这份稿子里那种感觉,应该和我说的那种滋味儿大差不差。”
“稿子?”
冯晓刚脑袋一转,“是您的新?”
“是,刚写完,还没发表。”
“哎呦。”冯晓刚激动起来,没想到自己能有幸提前于大众看到江弦的手稿。
江弦从书房里取出稿子,交到冯晓刚的手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别给我弄丢了,要是丢了我拿你是问。”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当初《编辑部的故事》剧本写完以后,剧本竟然不翼而飞了。
没有计算机的时代,剧本丢了等于编剧努力全都白瞎。
海马的王朔和马未都还有其他作家一看是这情况,琢磨着那就不弄了。
正当所有人手足无措之际,冯晓刚说我写,有人写总比没有人强,死马就当活马医,就让冯晓刚写了,这一写就把《编辑部的故事》写成了,冯晓刚也得到赏识了,从此飞黄腾达。
后来有很多人说,这剧本就是冯晓刚故意弄丢的,还有人说就是冯晓刚自个儿偷得,说他后来写的那个剧本,就和两颗豌豆似得,和丢了的剧本几乎相同。
不过江弦比较相信,后来那玩意它就是冯晓刚自己写的。
偷剧本也太荒谬了。
而且真要是完全一样的剧本,王硕和马未都他们能饶了这厮?还能容忍这货继续拍自己的电影,再一块儿合作那么多年。
甭管王硕还是马未都,这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都不能轻易得罪,嘴那是一个比一个毒。
当然了,江弦也不怕冯晓刚真给他弄丢了,弄丢了也能恢复,毕竟就在脑袋里头。
只是他自己写的那一部分会比较麻烦而已。
冯晓刚拿着江弦的,从江弦家告辞,刚坐上公交车就按捺不住,冻得僵硬的手指搓开稿子的第一页扫了一眼:
“顽主?”
“嗬,写到这上面了?”
他出生在京城西城阜成门白塔寺附近的胡同里,父母离异后,又和姐姐跟着母亲挤在纺织厂宿舍生活。
虽然艰苦,还带点儿湖南血统,但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顽主这词什么意思,外地的可能不懂但他一定懂。
冯晓刚接着往下看:
“在一条繁华商业街的十字路口,杨重正满面春风地大步向站在警察岗楼底下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姑娘走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你等半天了吧?’
‘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刘美萍好奇地看着杨重,‘反正我也不是等你,你不来也没关系。’
‘你就是等我,不过你自己不知道就是了。今天除了我没别人来了。’
‘是吗?你比我还知道我在干嘛——别跟我打岔儿,警察可就在旁边。’
‘难道我认错人了?’杨重仍然满脸堆笑,一点也不尴尬,‘你不是叫刘美萍吗?是百货公司手绢柜台组长,在等肛门科大夫王明水,到底咱俩谁搞错了?’
‘可王明水鼻子旁有两个痦子呀。’
‘噢,他那两个痦子还在。今天早晨他被人从家里接出去急诊了,有个领导流血不止。
他因而匆匆给我们公司打了个电话,委托我公司派员代他赴约,他不忍让你扫兴。我叫杨重,是三t公司的业务员,这是名片。’
‘三t公司?’刘美萍犹疑地接过杨重递过来的名片,扫了一眼,‘那是什么?听名儿像卖杀虫剂的。’
‘三t是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的简称。’
‘居然有这种事,你们都是什么人?厚颜无耻的闲人?’
‘我们是正派的生意人,目的是在社会服务方面拾遗补缺。您不觉得今天要没我您会多没趣儿吗?’
‘可我不习惯,本来是在等自己的男朋友,却来了一个亲热的替身,让我和这个替身谈情说爱像真的一样?’
‘您完全不必移情,我们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我往那方面引诱您,我们对顾客是起了誓的。大概这么说您好懂点儿,我只是要像王明水那样照料您一天,陪您一天。’
‘您有他那么温存体贴、善解人意吗?’
‘不敢说丝毫不走样——那就乱了——我尽量遵循人之常情吧。你们今天原打算上哪里玩?’两个人并肩往街里走。
‘他答应今天给我买皮大衣的。’
‘噢,这个他可没让我代劳。’
‘我说不会一样嘛,明水历来都是慷慨大方的。’
”
冯晓刚连第一章都没看完就已经乐不行了,同时被这篇深深吸引进去。
“三t公司”。
多荒诞的设定。
偏偏江弦写的那么一本正经。
荒诞之间,把一部写的跟真事儿似得,看的他都觉得这三t公司保不齐真的存在。
说话间,车子到站.
冯晓刚在车上摇摇晃晃也没办法看的太仔细,赶紧下车,回到翠花胡同的院子里继续看这部:
“唉,人生,”
杨重吐着烟圈,眼望冷饮室的天花板,比划着说。
“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踢足球,一大帮人跑来跑去,可能整场都踢不进去一个球,但还得玩命踢,因为观众在玩命地喝彩,打气。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
“我发觉你特深沉。”刘美萍手托腮着迷地盯着杨重,连酸奶都忘了喝,“你是不是平时特爱思考?”
“是。”杨重眼神儿空洞地说,“我平时特爱思考,特深沉。”
“你是不是上过大学?”
“唔,上过吧。”
“怪不得,上过大学的人都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也特爱思考?”
“啊,我特爱瞎想,我特爱琢磨人。像我这种职业吧,就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每天都得和几千人说话,我就观察这几千人的特点。譬如说胖子吧,一般爱买大手绢,胖子鼻涕多嘛,瘦子就买小一点的。”
“腺体分泌和体重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世上万物谁和谁没关系?你和这个酸奶瓶要嚼起亲来没准还有点血缘关系呢,你先人死了,烧成骨灰,扬到地里,连土挖出来,烧成瓷器或者玻璃,装了酸奶,卖给你。”
“这就是辩证法吧?比较朴素的。”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知道凡事都有个理儿,打个喷嚏不也有人写了几十万字的论文,得了博士。”
“有这么回事,这论文我们上学时传阅过。人家不叫喷嚏,这是粗俗的叫法儿,人家叫‘鼻粘膜受到刺激而起的一种猛烈带声的喷气现像。’。”
“你懂得真多。”
“哪里,还是你懂得多。”
“你懂得多。”
“惭愧惭愧。”
“谦虚谦虚。”
“咱们别争了,这样下去没个完,您爱才我心领。”
“我真是诚心诚意夸你。我觉得跟你特说得来,特知音。”
“别别,我这人经不住夸。”
“你老这么一味谦虚我要生气了,好像我夸你是害你似的。”
“那就算我懂得多吧,其实我也觉得和你特谈得来特知音。”
“我特愉快。”
“我也特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