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华伟再次将目光落回解晖脸上。那眼神中的漠然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固执陈述着无关紧要规则的凡人。
“安宁?”
易华伟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嘲讽:“解堡主所求的安宁,不过是依附强权,待价而沽的苟安。你封锁三峡,背弃宋缺,所求为何?你心中当真不明?”
字字诛心!直接点破了解晖内心最隐秘的权衡与挣扎!
解晖脸色猛地一沉,一股怒意混合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恼瞬间涌起,周身气息再次变得危险而凌厉!他身居高位多年,何曾被人如此当面直斥其非?尤其是被一个来历不明、视他权威如无物的人!
然而,易华伟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勃发的怒意。
“你的选择,你的道路,皆由你心。”
易华伟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只是,莫要以为凭此一地之安,便可左右天下大势。更莫要……挡了我的路。”
最后一句,声音骤然转冷。
没有任何杀意溢出,但解晖却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仿佛被无形的天敌锁定,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迎来雷霆万钧、无法想象的毁灭打击!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有说这话的资格和力量!
解晖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所有试探的念头都被那冰冷的警告压了下去。他知道,继续纠缠下去,绝无好处。对方显然无意与他为敌,但也绝不受他钳制。
深吸一口气,解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深深看了易华伟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好一个过客!好一个‘挡路’!”
解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但其中的凝重丝毫未减:“但愿阁下真如所言,只是个‘过客’。巴蜀虽小,却也容不得掀风作浪之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与飘雪之中,留下院门洞开,寒风卷着雪灌入。
易华伟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解晖消失的方向,又落回那扇被无形力量“打开”的门扉。他抬手虚虚一拂。
“吱呀”一声,那扇破败的木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缓缓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风雪与窥探。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落雪簌簌。
………………
隆冬时节,蜀地的雪已停,但寒意未消。易华伟披着一件粗麻斗篷,踏上了前往西安的路。他选择走水路,自成都锦江乘舟,顺流而下,经三峡入长江,再转汉水北上。这条路比陆路慢些,但胜在隐蔽,也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锦江的水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冷,江面浮着薄冰,船夫撑篙时,冰碴子被撞碎,发出细碎的脆响。岸边偶有渔人缩着脖子,在寒风中收网,网上结着冰晶,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易华伟站在船头,斗篷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并未运功御寒,任由冷风灌入衣襟,感受着这具新修复的躯壳对寒冷的本能反应。
船是寻常的货船,载着蜀地的药材、蜀锦和盐,顺流东下。船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见易华伟孤身一人,又付了足额的银钱,便不多问,只当是个避祸的江湖客。
舱里挤了七八个行商,有贩盐的,有倒卖铁器的,还有个穿绸衫的胖子,自称是去襄阳收账的。众人围着一只炭盆,炭火不旺,烟气倒重,熏得人眼睛发涩。
行至三峡,两岸峭壁如刀削,江水湍急,船行如箭。两岸绝壁千仞,猿声凄厉,偶有飞鸟掠过,转瞬便被寒风撕碎鸣叫。船夫们神色紧绷,舵手死死把住方向,生怕一个不慎,船便撞上暗礁,粉身碎骨。
船老大吆喝着让众人抓紧船舷。易华伟抬眼望去,见崖壁上偶有栈道残迹,几处烽燧早已废弃,木梁朽烂,像被虫蛀空的骨架。
船行半日,两岸山势渐陡,江面收窄。远处传来纤夫的号子声,低沉悠长,在峡谷间回荡。峭壁之下,数十名赤膊的纤夫背负粗绳,弓身拉船,皮肉冻得青紫,却仍咬牙前行。他们的脚踩在冰冷的礁石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船主啐了一口,低声道:“这鬼天气,拉纤的苦力不知要冻死几个。”
易华伟未答,只是静静看着。
夜里,船泊在一处峡湾避风。岸上有几间简陋的茅屋,是专供往来船夫歇脚的野店。易华伟上岸,走进其中一间。屋内燃着炭盆,火光微弱,几个乘客围坐着喝酒,酒是劣质的烧刀子,辣得人喉咙发烫。
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着,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胡琴,手指冻得皲裂,却仍轻轻拨弄琴弦,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曲调悲凉,像是诉说某个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故事。
易华伟丢了一枚银钱过去。老者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低头致谢,继续拉琴。琴声在寒夜里飘荡,与江风混在一处,渐渐消散。
几人喝得半醉,开始高声谈论天下大势。
“听说没?张须陀又在荥阳打了一仗。”胖子搓着手,往炭盆边凑了凑。
“赢了?”贩铁器的汉子问道。
“赢了又如何?”胖子嗤笑一声:“今日灭了瓦岗一股,明日又冒出十股来。这天下,早就不是大隋的天下了。”
“听说了吗?王世充又打了胜仗!”
“胜仗?”同桌的人冷笑:“他打的是谁?还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今日杀一百,明日反一千,这仗啊,越打越没个头!”
“嘿,关咱们屁事!谁当皇帝,咱们不还是得求活?”
“你懂个屁!要是天下太平了,商路通了,咱们的船也能多跑几趟,多挣几个铜板!”
“太平?做梦吧!这仗啊,还得打!”
屋里一时沉默,炭盆里的火星跳了跳,映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