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阡陌间,长着新的规矩。
河南道的老农拿着“均田新册”,上面用朱笔标着“垦荒三年免税”。
陇右的军户不再围着校尉要地,而是到县兵部登记“农忙护航队”,既能护粮车,又能赚工钱。
县礼部的劝学馆里,俚人孩子跟着先生念“民为邦本”,黑板上画着新式水车的图样。
那是实务科进士带着匠人改良的,比旧水车快三成。
房玄龄在巡查时发现,连最偏远的县份都挂着“考绩榜”,上面写着“劝农桑:上等”“修水利:中等”,百姓路过时总会指指点点,哪个官好哪个差,一目了然。
海域的浪涛上,扬着新的船帆。
广州港的海鹘舰比三年前多了五十艘,炮口对着马六甲海峡的海盗。
明州的船坞昼夜不休,工匠们按《海船营造新术》打造的“水密舱船”。
水师的奏报里写着:“今年遭劫商船仅七艘,为往年三成。”
而稽查司的黑旗在港口飘扬,那些曾靠走私暴富的世家,如今连商船都不敢靠近公海。
朝堂的梁柱间,透着新的气息。
寒门进士占了六部主事的一半,他们带着“实务科”的算学本事,把账算得比士族子弟更清。
吏员出身的县部长官在紫宸殿议政,说起地方事务头头是道,让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的老臣脸红。
连房玄龄都在奏疏里夸“吏转官之制,让老吏有了奔头”。
作为当朝宰相,综理朝政。
新政实施后,房玄龄是最为清楚这其中变化的。
曾经夜夜加班,现在反而是清闲了许多,很多琐事根本不会摆上他的案头。
相应来说,权力也减少了,但房玄龄身体好转了不少,以前纯粹是被累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也没什么上的了,对权力没什么好执着。
只有门阀世家的席位越来越空,他们的庄园被“分户定税”拆成小块,子弟要么去考算学,要么守着空荡荡的坞堡骂新政。
可骂声再响,也挡不住寒门子弟捧着《考绩律》走进尚书省。
甘露殿的偏院,李世民看着张阿难递来的《贞观二十四年民生图》。
图上标着:垦田数比两年前增两成,流民数减七成,新开水渠三百条,远洋航线达十五条。
最显眼的是长安的人口,从百万增至百四十万,其中三成是来做生意的外商、求功名的寒门、学手艺的工匠。
“承乾用三年,把朕的贞观改了个模样。”
李世民摸着图上的新水军航线,忽然笑了:“当年朕打天下,靠的是刀枪;他治天下,靠的是章程。”
张阿难低声道:“百姓都说,太子殿下让钱活了,让官清了,让海平了,就是杀的人太多。”
李世民望着墙外的灯火:“杀的是挡路的人。”
“新政就像犁地,不翻土,怎么种新庄稼?只是这犁太利,翻得太深,难免伤着些无辜。”
新政的推行,自然会伤及无辜,可改革哪有不死人的。
而今大唐,可是透着实实在在的生机。
河南道的灾民如今在新修的河堤上种桑,岭南的俚人带着香料去县户部纳税,连西域的小国都派子弟来长安学“唐票之术”。
这些,都是他当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再说李世民对于现在也还挺满意的。
李承乾动作很大,可对他这个父皇的动作很小,自从新政的第一年后,权力几乎就已经集中在东宫。
朝廷上的百官,再没有什么复辟的想法,门阀世家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国库已经不能用充盈来形容,看似增官的负担很大,可新政却带来了更大的利益,单单是大唐钱庄,就让这曾经看似要让王朝颠覆的负担,变成了笑话。
也因为增官,军政分离,权力的架构被重新编织,朝廷的律令都能直达县城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过是两年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个皇帝。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的李世民反而悠闲许多。
去年冬季,李世民还去冬狩了。
东宫那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因为即便是李世民离开了太极宫,这天下也没了他复辟的土壤。
两年很短,又很长。
对于一个王朝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
可对于大唐来说,却完全换了个时代。
不知不觉中,李世民就成了旧时代的人。
不过李世民自己倒是没什么觉得遗憾的,毕竟他现在生活挺好的。
膳食早不是当年的规制了。
膳房新来了三个岭南厨子,最擅长用荔枝木烤乳猪。金黄的脆皮上淋着蜂蜜与酸梅汁调和的酱汁,一刀切下去,油星子溅在白瓷盘里,混着肉香飘到殿外。
李世民第一次尝时,正对着《民生图》皱眉,那股子甜中带酸的烟火气钻进鼻尖,竟让他忘了方才的思绪。
“这酱汁里加了新会陈皮?”
他咂咂嘴,见厨子点头,便笑着摆手:“以前总说岭南瘴气重,原来好东西都藏在那瘴气里。”
如今的御膳桌上,波斯的葡萄酿装在水晶杯里,与长安的米酒并排。
大食商人进贡的鸵鸟肉被切成薄片,和羊肉一起涮进骨汤锅里。
连凉拌菜里都撒着从西域传来的胡椒粒,辣得人额头冒汗,却忍不住再夹一筷子。
负责膳食的宦官说,这些食材一半是汇通司从商船上新订的,一半是岭南州县按月送来的“土贡”。
按新政,州县不必再献奇珍,改送本地最寻常的吃食,反而让御膳房日日有新鲜花样。
宫里的新奇玩意更是日日翻新。
汇通司的工匠造了个“自鸣钟”,黄铜做的外壳上刻着二十八星宿,到了时辰,钟摆便敲出“咚”的一声,比宫里的漏刻准了不知多少。李世民起初总被这钟声惊着,后来倒养成了习惯,听见钟响便知道该去偏院晒太阳了。
东宫还送来一架“琉璃镜”,比铜镜亮十倍,连鬓角新冒的白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世民对着镜子捋胡须,见镜中自己面色红润,竟比两年前还显年轻,便转头对张阿难道:“你看,少管那些烦心事,果然能养人。”
最让他乐此不疲的,是李承乾送来的“沙盘舆图”。
那沙盘有半间屋子大,用糯米混合细沙堆出大唐的山川河流,广州港的位置插着小木头船,长安的朱雀大街用红漆描出,连西域的沙漠里都立着骆驼模型。
李世民常蹲在沙盘旁,用手指沿着新水军的航线比划:“从这里到大食,比走陆路快多少?”
守着沙盘的史官便答:“回陛下,水师奏报,顺洋流只需两月,比商队快半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