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二年春,南海的季风刚掀起广州港的帆影,东宫一道新令便随着海风吹遍了大唐的通商口岸——继货币与信用改革之后,李承乾将目光投向了波涛汹涌的远洋贸易,推出了一项足以颠覆千年商道规则的新政:“船货保险”。
这项由汇通司牵头的新制,条文直白得让老商人咋舌:凡经官府登记的远洋商船,出海前需向汇通司缴纳货物估值百分之五的“保费”,若遇风暴沉船、海盗劫掠等意外,汇通司将从“保险池”中赔付货物价值七成的损失。保险池的本金,一半来自商户缴纳的保费,另一半则由朝廷从关税中拨付补贴。
消息传到扬州港时,正赶上波斯商人阿罗憾准备将一船丝绸运往大食。他摸着络腮胡,看着汇通司贴出的告示,连连摇头:“用铜钱换一张纸,说船沉了能赔?这比长安的唐票还荒唐!去年我的弟弟在马六甲海峡遇了海盗,船货两空,找谁哭去?大唐朝廷现在说能赔,要是真沉了,他们拿什么赔?”
不仅是外商,大唐本地的海商也多持观望态度。
岭南最大的船商冯氏,世代经营从广州到交趾的航线,深知海上风险。
每年总有三五条船消失在台风眼里,或是被“昆仑奴海盗”洗劫。
冯氏族长冯盎拿着汇通司的保单,冷笑一声:“百分之五的保费?我十年才丢一条船,这钱缴得比损失还多!朝廷是想借着保险,再刮一层油水吧?”
质疑声传到长安,朝堂上果然又起波澜。
御史台的新谏官立刻上书:“陛下,商人逐利,本就该承担风险。朝廷为船货兜底,岂不是鼓励他们冒险?”
“再说,保费池的钱若赔光了,难道要国库填窟窿?这是与民争利,更是动摇国本!”
新谏官是从寒门被提拔上来的,按照先前的谏官监察百官,从而晋升的考核功绩,显然能够提拔到御史台这边,‘政绩’斐然。
谏官晋升的路子跟其他官员不同,他们的政绩是监察到多少贪官腐官,是要站在别人的尸骨上往上爬。
这样天生便是跟其他官员不对付,以至于曾经朝廷上很有‘名气’的谏官,现在反而成了大多数官员的眼中钉。
也是如此,现如今的谏官群体,算是跟当今太子绑定在一起了。
是以连新谏官都这么说,可见对于太子的这个教令,百官是觉得有多么不切实际。
五姓七望的残余势力也趁机发难,说“船货保险”是“以虚补实,自欺欺人”,还翻出《汉书》里“与商贾争利者,国之贼也”的句子,暗讽太子重商轻农。
李承乾在紫宸殿的议政会上,将奏疏拍在案上,目光扫过群臣:“海商每年向朝廷缴纳的关税,占岭南道赋税三成。他们的船沉了,不仅是商人破产,朝廷也少了税收,沿海百姓更是断了生计。”
“保险不是兜底,是共济,让一百个商人各出一份钱,帮那个倒霉的商人东山再起,这才是保商,也是保国。”
他看向掌管财政的戴胄:“去年岭南海商因沉船损失的货物,折合铜钱两百万贯,导致今年开春的丝绸价格暴涨。若推行保险,每年保费收入约五十万贯,加上朝廷补贴的五十万,足以覆盖正常年份的损失。戴尚书,这笔账你算得清吗?”
戴胄躬身道:“殿下算得极清。若能稳定贸易,关税至少能增两成,远超补贴的五十万。”
“至于冒险?”李承乾冷笑:“商人敢驾着船往深海走,靠的是胆量,不是侥幸。”
“有了保险,他们才敢造更大的船,走更远的航线,把大唐的丝绸、瓷器卖到更远的地方去,这不是冒险,是开疆拓土,只不过用的是商船,不是刀枪!”
听到太子这么说,百官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当今这个朝廷,早就成了太子的一言堂。
莫说有没有道理,反正只要太子坚持,别人顶多建议一下。
更何况这海船的事情,跟大多数士族官员的利益并不冲突,提一下想法就可以了。
为了推行保险制,李承乾再次祭起铁腕。
太子教令:凡在广州、扬州、明州等港口登记的商船,若不参保,关税加征三成。
同时,汇通司公开账目,每月将保费收入、赔付支出张榜公布,由御史台派官监督,杜绝中饱私囊。
最关键的是,他需要一个“活例子”。
三个月后,机会来了。
冯氏的一艘商船在前往三佛齐的途中,遭遇台风,船身解体,船员抱着木板漂流数日被救回,货物却沉入海底。
冯盎本已绝望,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汇通司递交了赔单。
没想到,七日后,汇通司的官员竟带着七十万铜钱的唐票上门,按货物估值一百万钱,赔付七成。冯盎摸着轻飘飘的唐票,感觉是沉甸甸的,老泪纵横:“朝廷……真的赔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所有通商口岸。
阿罗憾当即找到汇通司,为自己所有的商船买了保险。
那些原本观望的商人,也纷纷拿着货物清单来登记。
汇通司的保费池迅速充盈,第一个月便入账八十万贯。
更深远的影响,体现在造船厂。
以往海商造船,只求“便宜耐跑”,不敢用新技术、新材料,怕万一沉船血本无归。
如今有了保险托底,商人开始大胆求新。
扬州的船厂老板张氏,花重金从岭南请来懂“龙骨加固”技术的俚人工匠,造出的船比以往坚固三成。
明州的船匠甚至试验着给船底包上铜皮,防止海虫蛀蚀——这些革新,都需要额外投入,而保险让他们有了试错的底气。
不到半年,广州港的景象焕然一新。
港内停泊的商船,吨位比去年平均增加了两成,船帆上印着“汇通承保”字样的越来越多。
商人也开始将他们的香料、象牙通过大唐的保险投保,长安西市的“胡商区”里,讨论“保费”、“赔付”的声音取代了以往对海盗的咒骂。
李承乾看着南方送来的“远洋贸易月报,航线已延伸至红海沿岸,关税同比增长三成,新开业的船厂有二十余家。
他知道,保险制带来的不仅是商船的安全,更是一个帝国向海洋张开的臂膀。
当然,非议从未停止。
有人说,商人靠着朝廷的保险赚得盆满钵满,而农民还在缴纳重税。
有人担心,若遇连续天灾海难,保险池赔光,朝廷会因此破产。